老家的“火米饭”
我家住在南方,对水田、对稻谷、对白糁糁的大米再熟悉不过了。我就是吃着大米长大的。
小时候,我最难忘是吃“火米”饭。
何为“火米”?大家一定好奇。“火米”就是稻谷刚从田里打回来,直接倒进铁锅里焙炒,让水气蒸发掉,再用石磨碾压脱壳后,得到的米粒。它黒而透亮,煮成米饭香喷喷的,吃了还想吃,舍不得丢碗。有一次,是个八月秋雨天,正是稻谷黄亮成熟的时候。秋雨飘飞,我放学回家,正赶上家里收稻谷。稻谷已熟透了,再不收就会烂在田里。那是一年的收获,哪个人舍得丢下不管?田里,请来的劳力有七八个,顶着风,冒着雨,妇女割稻,男人手握一把一把的稻穗在拌桶沿上“咣咣”摔打脱粒,忙到天黑时,三亩水田的稻谷抢收结束了。晚上,背回来的稻谷渗出了水。要是不把水气挤走晒干肯定会发霉,那样损失不可估量。但天老爷没有放晴的意思。母亲就决定用火烘焙。于是把家里两口煮猪食的大铁锅洗净刷干,灶堂里爨上柴火,把湿漉漉的稻谷倒进铁锅里,用铁铲搅匀,灶堂里的火也燃了起来,但火不能大,只能是文火。下面火在加热,上面铁铲在翻搅,不一会儿,铁锅里的稻谷开始冒气,蒸腾,不到一餐饭的工夫,锅里的气蒸发完了,谷粒已焙干了,一股香味扑面而来。一锅焙完再焙第二锅。就这样,一个通宵,母亲硬是把六背篓稻谷全焙完了,再把焙好的稻谷铺在二楼的楼板上,继续晾干。第二天早上,母亲不顾疲劳,把昨晚焙出来的稻谷装了一碗,用石磨碾出米粒给我们煮了一罐纯米饭,让我们吃个饱。那真是佳肴啊。黄而亮的米粒,香喷喷的米饭,用不着炒菜,我们吃了一碗又一碗,总是吃不够。这顿“火米饭”一直镌在我的记忆里。
于是我们那儿有个说法:吃了“火米饭”女孩子长得水灵,男孩子长得高大结实。要是哪家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帅,大家都说是吃了“火米饭”的。
但那时大米真的太珍贵了,田少人口多,一年人均最多只有几十斤米,大家吃饭只图填饱肚子,哪管吃得好不好。所以,对稻谷的评价主要看是不是“涨饭”,也就是用少量的米煮出尽可能多的饭。但我们那儿的稻谷恰恰不涨饭,尤其的是“火米”更是不济,一碗米只能煮一碗饭,大家就觉得划不来,对稻谷没信心了。
后来,土地到户了,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放活了,农民有权选择该种什么不种什么。于是,有不少农户把水田变成旱地,或种玉米,或种油菜,或种小麦,产量跟稻谷差不多。再后来实行产业结构调整,不少脑瓜灵光的人开始种魔芋、栽天麻、养药材等经济作物,让田地赚大钱。稻谷几乎看不到了。这时,有到沿海一带打工的人,回家带回江浙的大米,让大家见识。打开米袋倒出来,那大米的确与我们这儿的不同:颗粒大,色泽亮,不掺沙,煮出来的饭成倍增长,搭一碗米能煮出三四碗饭,且香甜无比,只管吃饭不用拌菜。大家觉得好,就大量从沿海往回来拉。不久,这样的大米就在附近的超市、米店有出售了,只要吃完了就去买,也不算希奇。这样的大米一直吃到现在,也有二十来年了。
时间长了,往日的香甜也就习以为常,逐渐淡忘了。但不知咋了,听说现在从外边输进来的大米是商家特意刨了光的,好看但把营养都刮走了,还有下了毒的,还有什么转基因的,弄得大家心神不宁了。好些人开始谨慎食用外边来的大米了。
有一天,侄子从老家来看我,给我带来一袋大米。侄子说,这米是老家产的,没上农药,也少用化肥,只用农家肥,香得很,价已炒到原来的三四倍。
我有些不相信。老家的田不是旱了改种其他农作物了吗?怎么现在又种起田来了?侄子说:“老百姓的观念早转过来了。现在大家都害怕吃带农药、上化肥、打催生素类粮食、蔬菜,有钱人都到我们那儿买‘绿色食品’了。商家也很精明,一批一批的,到我们那儿来倒腾,把农机、电视、衣服等拉进来,再把本地产的吃的东西拉出去,赚了不少钱呢。”我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又倒回来了。那老家的田又派上用场了。
这时,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火米饭”,那味道真的越想越香,越想越甜。这时我就想,我们的生活真的需要返璞归真,回到简单、朴素,回到原始的野趣,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
我有些激动,很想回到老家去,租几亩田地种那无污染、无公害的粮食和蔬菜,令自己也使别人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