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假
现在的孩子对“忙假”二字很陌生,他们只知道寒假、暑假或其他什么假。但生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的人对忙假有着特殊的记忆,因为忙假代表着干农活、抢农时、帮父母等特殊内涵,给人难得的磨炼,在学习成长过程中写下重重的一笔,使人终生难忘。
那时的学习,课程没有现在这样紧,也没有家庭作业,压力也没有现在这样大,小学基本上是走学,上中学也只是远地方的同学才在学校住,其他的时间自由安排。每到春夏之交,也就是谷雨到忙种之间,农家就是最忙的时候,要趁着大地返青、雨水回暖的时节抓紧拌田插秧,播种下苗,稻谷的收成就看这半个月,全年的生活也全系于这几天,因此没有哪一家敢耽误了,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家齐动员,或引水,或耙田,或运肥,或制种,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成天泡在田地里。这时,学校也响应政府号召,大力配合,全体师生放忙假一周,帮助家里人干农活,帮助生产队度过春耕。
记得土地刚刚到户不久,我们家里分得水田4亩6分,大小田十多个,每年产谷近3000斤,占全家口粮的一半以上,成为全家的命根子。那水田离家有一公里远,生在一个湾里的坡地上,引水还要经过别人家的水田,侍弄起来很费劲。我们弟兄姊妹四个全在学校读书,父亲在两百公里外的乡上当干部,家里顾不上,家里只有母亲和80多岁的爷爷。爷爷身子还算硬朗,虽然岁数大了,但闲不住,还要下地干活,说不能当闲人吃闲饭,挣一点是一点,但也不能当全劳力使,干活的时候还得看着护着,害怕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家里的主劳力只有母亲一人。母亲生得身子单弱,但干起活来谁也比不上,耕地、积肥、担水、做饭样样拿得出,全家6口人全靠母亲一人劳动养活,但母亲硬是苦撑着不但庄稼种得好,还挑蓑衣、做布鞋到集市上去卖,挣些小钱,让我们姊妹四个读书上学完成学业。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撑不住,大多回家了,就我们家四个从大哥算起,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两个读小学,没有辍学,让周围的人羡慕惊叹不已。可以说劳力的多少、强弱成了农村家庭最大的财富和依靠。自然,我家侍弄那4亩6分水田只有靠母亲——一个妇女来承担了。
我读初二的时候,到了春耕大忙时节,学校放忙假了。带着兴奋和喜悦,我几乎是雀跃般地跑回了家。到了家,院子空荡荡的,大门紧闭,没有炊烟,没有盛好的香喷喷的饭菜,只有那条黄狗旺旺着朝我跑来,摇着尾巴扯我的衣角,舔我的脚尖。我知道母亲一定是在田里干活,便跑到田里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在田里耕田,头上戴一顶草帽,腰里拴着一根布带,裤脚卷到大腿,手拿一根竹条,吆喝着大牯牛在水里把烂泥翻出来一溜一溜的,浑浊的田水散发出一股股泥香味儿。那不是我舅舅吗?肯定是母亲把舅舅叫来帮忙耕田了。我又寻找母亲,原来母亲站在下边的一个田里用锄头铲田坎边的杂草。母亲也把裈脚卷到膝盖上,身上已溅满了泥浆,头发也乱成一团,脸上汗水混着泥水不停地往下流,流进脖子,背上全湿了。我喊了一声“娘”,母亲看见我来了,停下来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两眼顿时放出光来。
“儿子,还早呢,咋就回来了。是不是逃学了?”
“放忙假了,看有没有我干的活。”
“哦,放假了。好,回来帮几天。等忙过了还是早些上学去,学里要紧。莫担心娘。”
“今天我请了你舅舅来,帮着把剩下的两个田耕了。你既然来了,就帮着你舅舅看看牛,舅舅需要喝茶了倒一下茶水。我好回去做饭去。”说着就翻上田坎,交待了我几句,用带泥的袖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回家了。
母亲走了,我就拿来锄头,照着刚才母亲铲草的赛口铲草,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了。
到了太阳偏西,舅舅已经把两个大一点的田耕完了,我们一起收拾好犁头、牵着大牯牛回家吃晚饭。我早已饿慌了,回来扒了三大碗饭,舅舅却显得不紧不慢,有说有笑,给全家细致地安排活儿,把一应事儿说完,便连夜赶回家去,他家里也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他呢。
第二天,我的活儿有了,就是给田里弄肥料。比起犁田打耙,弄肥料算是轻活儿,所以叫我们学娃儿干。怎么弄肥料呢?不是撒化肥,也不是背农家肥,而是到坡里去掰树胎,摘嫩叶儿,直接堆在新翻的水田里,经田水一泡,树叶腐烂,田水就变黑了,也就给水田上了肥。我们那地方把这叫“打青”于是我的活儿就是打青。天放亮的时候,母亲早已上坡,她要看母秧长得好不好,是不是有小锈虫儿锈了,如果母秧根铺上一层黑乎乎的东西,细小如芝麻,那就得了锈虫病,赶紧找人打药。母亲还要准备猪饲料,圈里的三四头猪儿叽叽叫令人无时不上心。我很自觉,一大早起来,就上坡了,掰马桑树胎子,摘核桃树叶子,割玉儿叶草,凑满了一背篓,就背到田里,堆成堆,好让田水变污变黑,秧苗就长得快,稻谷就长得好。干了三天,两个田里已堆满了树胎树叶,田水渐渐变黑变污了。母亲表扬了我,说我回家真的帮上了忙,还给我做了一双新布鞋,到学里穿。
田里的活儿告一段落,还剩两天假,母亲又让我学着帮着育红薯秧,那几天也是育红薯秧的关键季节。先是在院场边用木桩围一个长方形围栏,留一个小门好进出。然后到树林里去刨刚落地的干树叶,背回来铺在围栏里,铺上三四尺厚,夯实踩紧,再在干树叶上垫上一层腐植质,再在腐植质上垫上一层猪粪,再把种红薯挨个并上,再盖上一层细粪,泼上粪水,就成了。不到五六天,围栏里便长出嫩绿的红薯秧。待长到半寸长用剪刀剪下红薯苗来,栽到地里去就可以生长红薯了。我跟着母亲劈木桩,建围栏,刨干树叶,垫粪,并红薯,干得很起劲,也就两天工夫,红薯秧育成了,夏天便可以吃到甜软的红薯了。
一周的忙假很快过去,我帮着母亲给水田送肥,在院场边育红薯秧,还帮着爷爷给烟叶除草施肥,力所能及干了一些农活,这种奇特的经历让我有一种劳动后的无比愉快,有一种为母亲分担劳苦的无比欣慰,有一种懂得农事、农活知识的无比充实,忙假成了我健康成长的推进剂。
现在,每到春夏之交,每到雨水、芒种时节,我就想起了春天的播种,农家的忙碌,田垄的勃勃生机,想起了农民的辛苦,种田的艰难,庄稼的宝贵,也促使我在新的岗位努力上进,以不负老百姓供养着我们,父老乡亲企盼我们,祖国大地哺育我们。
忙假,在记忆中发酵,升腾,亮丽而又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