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纸嚼笔的那些日子
咬纸嚼笔的那些日子
老树老茶
都说写作之人,是在咬文嚼字,在我这,倒不如是咬纸嚼笔。回翻儿时初作,微黄纸页散发淡淡墨香,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小时候学李白学杜甫的岁月,现代诗还未走进语文课本,老早觉得家乡的水畔青山确凿被画在了唐代律诗绝句的旁边。爱这诗,倒真不如说是爱山爱水,或说本没有那么喜爱,却在清晨的郎朗诗书声中动心,动情。父亲是农民,也是陶五柳笔下的闲农,耕耘间手拄锄头教我背诗的日子恍若诗声芸芸的贞观年代。小伙伴们河边捉鱼钓虾归来,念叨的是吃过晚餐打开电视收看动画片,可我,却总想再读一遍那几句写水写鸭的短诗。
后来我真就开始写了。小学语数外三科考试简单,学起来没有阻绊,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看文章读诗也比父亲多。一首小诗写完,父亲看看,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于是一二三次之后,我也就不再拿给他看。而老师则以鼓励为主,倘若诗中有明显语法错误,他便指出来,他常说,先多写,日积月累,肯定能写好,就像你们整天去河边捉鱼,保不准哪天就会逮到大家伙。
父亲依旧农忙,依旧带着我去帮忙,休息间他和母亲讨论过家事农事,便想考考我了。他说教我背诗,刚刚念出上句,往往五字或七字还未念完,我便答出下句,甚或索性背完了。母亲笑得开心,父亲也开心,可也羞赧,感叹自己的小学文化唬得了儿子一时,唬不了一世。母亲说父亲,就你那小学三年级的文化,学的那几首诗,还想教我儿子一辈子?父亲只是笑,随即挥动锄头,锄尖钻进土地的声音十分敦实,像我的小拳头砸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笑完说完,我便又和着这锄地的节奏继续背诗了。
我又背又写,深得老师欣赏。每每讲完一首唐诗,老师便鼓励我把新近创作的小诗读给大家听。小学字还未学全,小伙伴们哪知道我在写什么,写的好与坏。最后一句读完,他们只顾惊叹,只顾鼓掌欢呼了。站在讲台上,头脑里出现的是谪仙人举杯望月的诗家神姿,或是诗圣浅坐石台的贤达风韵。
班主任爱喝酒,爱作诗,也爱写毛笔字。我老早觉得他除去相貌之外,明明就是我眼前的诗仙,只不过李白喝醉长髯飘逸,目光如月,可他却嬉皮笑脸,解衣抒怀。我老早想为老师起一名号了,一来略晓文人墨客喜爱别名雅号,如东坡,如放翁,二来老师才学的确令我倾倒,尊称名号微表钦佩之情。老师身材矮矮胖胖,为人谦和豁达,淡泊逍遥,在我当时认知与学问之内,“佛”字最佳。他虽饮酒,可济公的故事我还是听过,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是发人深省的禅语,也是薄衣陋扇间的好诗。我鼓足勇气,在老师为我批改文章之际,恭恭敬敬地喊他诗佛,就差拱手作揖了。他老早知道我这想法,初闻略显震惊,之后浅浅一笑。我太浅薄了,那时还以为老师会十分满意这“阿谀”或说自己的心意,几年之后才从书中知晓,“诗佛”之名早已有之,乃后人尊称唐代大诗人王维之称也。现在想来,老师是在笑自己愧不敢当,也笑我读书功夫尚浅。
暑假期间,从浙江返回老家,凡载有我文章的报纸,我都向编辑要了三份。一份送给我的启蒙老师------父亲,一份做成精巧的简报附上我晓风书屋前的一张近照一并寄予当年的班主任,一份自留。
开学前,我苦等两个多月的回信终于送进家门。老师早不教书了,现今在一所中学出任管理要职,前段时间到外地考察,写下不少旅游散墨,乡间小札,还拍了不少照片,挑了几样给我寄来。信中还问我,为何不再写诗?还说现代诗再美也只能是水面泛起的浪花,说没就没;而古诗则是一汪清溪流过,河底静静躺卧的雨花石,没了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