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姨
给一个娃做家教,娃他娘名桃红,当然,在我该唤作阿姨。
写她,纯粹笔念,谈聊起来也实在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所谓长辈,即便外人数落的一无是处,近在眼前之际,也是该存留几分敬意的,何况,我愿真心唤她为阿姨。
那日,娃在桌前苦研几何,已逾半晌,桃阿姨把自己关在屋内饰弄片刻,门开,花枝招展得如出墙红杏。想来她孤身在外,独侍一子,我不由怀疑娃的父亲之所以离她而去或许与眼前的这几分春意藕断丝连。在我看来,这样的故事只该发生在小说里,也愿它永远不要流出纸页,窜向人间。毕竟,此事在嘴里是谈资,脸上为惊叹,远看为喜剧,近看却是悲剧了。
隆冬寒夜,眼前的春意蠕动了不久,稍纵即逝。我拽拽棉衣,接着辅导。
这家教的活计,王哥帮忙,说这桃姨是他老乡,二人老早相识,双双奔来杭州谋出路。短短几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给王哥留出了一条专属于他的路,桃姨除了学会几嘴老杭话,添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并无任何起色。倒是丈夫在花花绿绿的女人丛中腾挪躲闪,游刃有余。男人想得也美,全当女人没长眼睛,没长耳朵,某次不慎露脚,回家便再也撑不起一家之主的门面,借口打工,溜到北京,一切都平平静静,家具完好,婚姻关系在外人看来一如从前。
各大报刊笔尖八卦,娱乐节目当人面儿八卦,街角巷间的小人物们在躲避八卦的同时也不忘记八卦别人,成名暴富的快乐不可常得,可这八卦的快慰倒是时时可得了。
娃依旧在苦研几何,我试图从这孩子的身上寻些蛛丝马迹,以慰我心中的百无聊赖。娃坐在小床上,被褥衣物凌乱,早早换上的睡衣胸前一大片油污,倒像是车间工人的工作服。周围杂物堆砌,一间小房子既是卧室,又是客厅,还顺带充当着仓库抑或储藏室的功能。门面和家人穿在身上的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母亲说,只顾第一张脸,不顾这第二张脸的女人都不正经。想起母亲的话,品评着眼前的脏乱,我八卦的有些兴奋。
娃把一个半小时都用在了几何上,我则把补课的两个小时花在了邪念上。
晚九点,桃姨未归,我走。
骑单车,头脑里接着乱猜,忽然觉得这“桃红”二字有些门道。古时,黄绿红紫,春秋夏冬,桃梅柳兰,香素艳熏,风尘女子之花牌上来来回回也就这十几个字,随客挑选,来者不拒,多少让人念起京城之招牌“怡红院”抑或“满月楼”之属。古代妓院明目张胆,繁华街衢,现今艳人,偷偷摸摸,犄角旮旯。彼时名人官吏畅游青楼不但无妨,有才者还被唤作风流倜傥,现如今呢,锒铛入狱的小宦官们不思己过,倒羡慕起自己祖祖辈辈交的是什么好运。
思绪飘摇,不一会儿也行至寝室楼下,王哥还未走。
“哥,这……这桃姨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唯唯诺诺。
“不晓得,没正式工作。” 他随即而笑,觉察出我的醉翁之意。
“那会不会是……”剩下的话从晚辈嘴里说出来怎么也不合适。
“嘿嘿,也许吧。”王哥吐口烟雾,享受着两个男人尽情猥琐的畅快氛围。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想的都是真的,连夸张的添油加醋都是实实在在的剧情。
隔日,我按时家教,一进门,桃姨为我结半月工钱,颊带微笑。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我对她的笑颇不自在。
“昨晚走秀考试我通过了,工作算是稳定下来,可以踏踏实实地给你发工资了。”桃姨说着便开始整理娃的床铺衣物。这晚她未外出,我坐在桌前,看着她,晚上两个小时,她把前几日因忙于考试未好好装饰的第二张脸打理得像模像样。
我不仅以貌取人,还以小人之心度桃姨之腹,回想昨晚突如其来的春意,我确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家服装公司会把考试面试的时间放在晚上,而像桃姨现今的生活处境,拒绝了采花丈夫寄来的安慰钱,她是如何挺过这段时间,还顺带着为这娃找来增添负担的家教的?这是个迷,我不想问,可它应该是个激人奋进的故事。
我期望也不期望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如我一般百无聊赖的人总希望自己的生活多一点丰满,而别人则添一点骨感,即使再残酷些也无妨,毕竟在百无聊赖的时光里谈资总会多多益善,百无聊赖在期望更多的残酷与骨感中变得愈加百无聊赖。
我静默地失望,也为身前忙碌的桃姨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