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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纶旧忆

2014-04-22 12:43 作者:老树老茶 阅读量:1555 推荐1次 | 我要投稿

我常去钓鱼,喜欢读些关之垂钓的文字。近来想记些河边钓鱼之趣事趣闻,不为抒怀,不讲道理,文字配近照,寄予同是钓迷的父亲,其实南方的鱼没南方人奸猾,渔获颇好。李白杜甫饮酒写诗,那抒发的是大情怀,言的是治国之志,我更爱看他们写水边与鱼斗智逗趣的小词小诗,小钩小线小鱼小竿,可趣味实在不小。“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朝日敛红烟,垂钓向绿川。上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认识一位中文系的老教授,偏爱些精致雕琢小资品味的闲诗雅诗,烦那些整日忧国忧民的政客文人,“我老了,想什么也不管,就想读书钓鱼自娱自乐”,老教授不让我叫他老教授,说教授这二字起码累了他半辈子,他想歇歇了。

时间是历史文化的爹娘,钓鱼这事早有,“中国钓鱼史至少已有7000年”,这又是钓友们想脱掉“渔民”的烂布衫穿上“钓客”的文化蓑笠挺挺腰杆了。好些朋友集邮,收藏旧版书、藏书票,可尽心尽力搜罗古老钓饵钓具的我还真未见过,十五世纪的蝇饵、褐色的马鬃线、十九世纪晚期的蚕丝线,现在一些渔具生产厂家也适时抓住商机,精致斑点竹钓竿一根的价钱抵得上十几根现代合成材料的高档钓竿,渔文化实在不能说浅。家乡一位叔父喜爱收藏珍藏版钓具,三根一套的“大唐风”我上次回家他从卧室端出让我看,墨底白花,三彩萦绕竿身,十足唐代周昉笔下的《簪花仕女图》,灵巧的很,锦绣的妙,价钱都快追上他门外那辆桑塔纳。“前几年上海一场渔具展销会上拍来的,咬牙尽囊将它抱回来。”叔父爱不释手。

叔父与父亲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一同开始变着花样惹大人生气了。他早早发觉,大人们一线一竿,半日钓上的鱼比他们跑来跑去携着渔网效率高不少,鱼也大不少。后来俩人便扔网制竿,脱离原来的捕鱼大军。“倘若你叔父生在十八世纪的英国,那他一定就是瓦特”。叔父询问大人们这鱼竿怎么做,大人们就说拿一盒蚯蚓来换,半天之后,浑身是泥回来再问,钓鱼人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讨回制竿秘诀,去偷竹子被狗追着咬,幸亏带着两根火腿肠;一盒大头针耗去大半盒才算淬出两柄钩子模样的东西,也便一个把头发燎了,另一个烫了胳膊。周末初钓,结果一条大鱼上来,断钩断线,努力全废了。

叔父视我如己出,教我钓鱼,给我讲他和父亲儿时钓鱼的故事,偶尔也讲苏轼、黄庭坚和陆游,“他们可都爱钓鱼”。元明清三代钓鱼之风兴盛不衰,文人墨客不拿笔不拿酒杯那手里拿的定是一支青竹,着一袭蓑笠,划一条小船,心潜湖底,看见索饵的鲤鳟鲈鲫也成了颂山颂水的诗人。陶渊明归隐,其实大多时间并不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太逍遥了,宁可肩扛鱼竿手拿鱼篓。

后来父亲参加工作,叔父独自闯荡谋图腾达。闲暇之时,也总会寻父亲在河边忆忆旧事,笑笑彼此儿时穿着开裆裤也会尿裤子的尴尬。他苦闷的那几年,父亲借故忙于工作,无暇钓鱼,东西用不完,总会送他一些钓饵钓具。叔父打开饵料包,不说话,只是钟摆似的点头,面红耳赤,腮帮鼓起来如他沙包大的拳头。几年后,叔父衣锦还乡,开车接父亲一路狂奔,夕阳西下,张河湾水库静静的快要入睡,睁着一只醉红的眼睛看着岸边的两个中年男人。父亲下车,岸边斜斜地立着两套耀眼的钓具,“好几万呢,太贵了,不敢要”父亲眼里闪烁着当年的耀眼。那日叔父已是名副其实的腾达了,“西装革履,金表雪茄,可他还是他,人一点儿没变。”父亲笑得温暖,如张河湾湖面倒影的那轮红日。

叔父知识博杂,尤其事关垂钓。他讲84年中国人有了自己的钓鱼杂志《中国钓鱼》,1496年出版的老书《钓具制作与钓鱼方法》之经典在钓迷眼里不啻戏迷剧迷嘴里的《空城计》、《牡丹亭》。他讲玻璃纤维,讲石墨,讲达克龙钓线,讲青铜钩,我说不懂,他问我初中不学化学?我说初中的化学都装在了烧杯、试管里,舀出来用茶匙,用纸槽,烧的时候用酒精灯,还要垫上石棉网。他说化学都让这辈子人教怂了,都成了实验室里唯唯诺诺的小白鼠,等死。那段日子,化学卷子没上过八十分,却十分喜欢他给我讲线、漂、钩、竿的材质,石墨又轻又韧,玻璃钢又笨又沉,钓小鱼用单纤维鱼线,博大鱼用多纤维鱼线。十分蹊跷,中考理综考卷末尾大题考的正好是关于鱼竿的材料研究,不拿满分都对不住这位河边的化学老师!

后来踏实读书,老实用功的日子里,文友们说我的文章时常飘着几根裙带菜、玻璃草,间或鱼影匆匆。我带着他们去我家看我从小到大购得的装备,吃我前几日钓获的几尾鲫鱼,最后,从床下拖出一个青黄的纸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十本《中国钓鱼》杂志和几本叔父送我的《钓具研究》。我没好意思带他们拜访叔父,年事已高,轮椅坐了好几年了,平日里读书喝茶练字习画之外,便是侍弄他一屋子的宝贝。健康每况愈下的日子,出钓受阻,他开始收集齐白石的虾、张双月的鱼、张克钊的玉刻、王之羽的竹雕,大家的真迹买不起,也不花那冤枉钱,凡事量力而行,找爱画爱写爱雕爱刻的朋友临摹送他抑或干脆自己动手。我喜欢钓鱼,多半是钟意他旧时的故事;我常去拜访他,多半是想看看他一屋子的“渔品”。

我写过的每一篇有关垂钓的文章他都读过,喜欢的不得了,还劝我多写,“发表的我从报纸上看,未发表的原稿寄我,我付你稿费,哈哈。”暑假回家我把文字配上图片耐心做好一本垂钓剪辑送他,他高兴之余中午留我吃饭,做我最爱吃的干烧鱼。几杯进肚,非要叔母推着他进卧室取东西让我看。我嚼着外焦里嫩的干烧鱼,看见他手里握着厚厚的一打饵料包装纸,眼睛里飘了一层薄薄的泪影。“知道吗?你父亲当年送我的。”叔父又开始钟摆似的点头了,接着面红耳赤,腮帮鼓起来已不再像他年轻时沙包大的拳头。“他那时一个月才挣不到一千块,可每次送我鱼饵的时候,里面都夹着几张灰色的毛主席......”一打包装纸在叔父的手里颤抖,几张不慎滑落,那是他与父亲流逝的年少时光。

那日父亲生病住院,没来聚餐,我才知道为何母亲叮嘱我莫说实情,单说他有事无暇;我也才明白叔父送一套几万块的钓具并不是在炫耀,怪不得父亲说“西装革履,金表雪茄,可他还是他,一点儿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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