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自己

我学习写作有一段时间了，感觉自己都是在迷惑中过来的，像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夜路，左走走，右走走，有时候能走在道上，可有时候越走越看见面前的杂草越来越高，甚或直接遇见了阻断去路的大河、高山，于是，我不得不停下来独自失落一会儿了。这路我还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多长，可我要走到哪里，还要走多远，却是全然不可知的事了，这实在让人有些无力、失望。

每每停下里失落的时候，我会回想当初是如何开始写作的，开始的一刹那我到底在想些什么。隐隐约约记得，先是几位优秀作家的作品吸引了我，他们笔下的生活让我梦寐以求，把书合上的时候我会想到他们伏案创作时一定处在一种十分满足的状态中，就像夜晚我们做梦一样，在梦的世界里完全的沉浸和沉醉，即便做的是噩梦又如何呢？一身冷汗半夜猛地惊醒的感觉不也和看侦探小说一样刺激吗？更何况偶尔还会做到美梦。作家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了，除去名利双收，还能在自我的精神活动里享受追寻与探索的欢愉。我当时就这么认为。

之后我就开始自己动笔写作了，什么都写，什么也都敢写，时而编些笑话让自己高兴，时而骂出几句脏话，因为文字里会有讨厌的人、讨厌的事。这样我每天都会写一点，有时会模仿鲁迅，有时模仿木心，而且感觉自己还模仿得挺像，作家也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一学即会。那段时间很“高产”，几乎一天至少要写一两千字，兴奋起来也会超过一万字，写完了，自己就是自己的读者，写得稍稍出彩的地方，看着读着心里也偷笑着。

创作者或早或迟都是要接受读者检验的。我把自认为优秀的文字拿给老师看，给同学看，等待他们惊羡的目光向我刷刷刷的投来，最好能来点“万箭穿心”的畅快。我确实得到一些所谓赞扬，可现在回想，剥去赞扬的外衣，露出的其实是大家对我真诚的关照。是啊，初学者是不应该受到过多打击的，正如一粒种子，一开始要种在松软的土壤里，最好定时浇水施肥。他们关心我，关心我所做的事情，知道我写这些东西会花去不少时间和精力，他们希望我能把这份小小的事业发展壮大，能有美好的未来。于是他们微笑着，“写得不错，再接再厉”，“真想不到你还有成为作家的潜质啊”。其实每一个提笔之人都有成为作家的潜质，所谓潜质就是可能性。唉，当时太傻太天真，高兴得脸上开了好几朵石榴花。

新店开张亲朋好友都会来捧场，虚张声势造出来的其实是假热闹，能否发家致富，还得看日后的经营和管理。后来我再把文章发给他们看的时候，一段段的文字成了几滩不慎被洒落的蜂蜜，批评建议如大大小小的蚂蚁黑压压向我涌来：“用词不当的地方不少”、“写得太假”、“思路混乱”、“根本搞不清楚你在写什么”......我像个孩子一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让一帮大我几岁的捣蛋玩意儿轮流揍了一顿，幼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废纸。适才蓝天下还飘着几朵悠闲的白云，如今狂风暴雨骤至，我来不及给自己的心灵打一把伞，结果浇成了落汤鸡。

再写东西，再拿给老师看的时候，“你平时笑得那么开心，怎么文章里字字都是泪？”老师问我。我这个人就是心里憋不住事儿，倘若心情不好，恰巧独落他乡，即便是找个陌生人也得说道说道，以解心忧。看出来了，也听出来了，老师的皱纹里满是惊涛骇浪后的云淡风轻，话语间尽是骤雨飓风后的扑面泥香。他是过来人，早年不顾家人朋友的反对毅然决然选择哲学专业，苦读十年古希腊哲学经典，夜深人静时与苏格拉底柏拉图共坐思辨的冷板凳，而今俨然是浙大史上最为年轻的哲学系主任。自恋的幻影被人戳破，一意孤行的锋芒让生活磨钝，努力勤奋到忘了时间忘了岁月，战战兢兢抬头看天的时候才发觉头上发光的已然是自己梦寐了十几年的七彩祥云。“努力吧，小伙子，实现愿望的那天，说早不早，说迟也不迟”。

未曾努力的儿时谈理想总是豪情万丈，嗓门挺高可底气不足；彷徨挣扎的青年时代再谈理想，不是低头便是摇头；努力过后的中年人谈理想最有魅力，黑发中的几绺白发散着银光，只言片语间可窥年少时的勇猛与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