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嫂

每当我听到“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时，我总想把歌词改成“在那甜瓜飘香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心头遂涌起一股对甜瓜嫂的脉脉深情。

我的故乡在广阔肥沃的华北大平原，气候宜人，风景如画，盛产馥香扑鼻、甘甜如蜜的甜瓜。它并不比哈密瓜逊色，你听听它们的名字吧：红瓤脆，白糖罐，小红籽，一窝猴，噎死姥……吃瓜时，你可要扶住墙根或庄稼棵，不然会甜你个趔趄，噎你个白瞪眼，连旁边的人也会被馋得直流口水。到了七月，正是瓜熟蒂落的季节，浓烈的瓜甜味弥满了田野、村庄，染甜了风风雨雨，连人们的话语也似被熏得溢香透甜。

记得孩提时，在一个朗朗的月夜，我们一群烂漫同伴相聚在村头老槐树下玩耍，一阵风吹来浓烈的瓜香，我们禁不住它的诱引，决定今晚动手摸甜瓜嫂的瓜。

也不知怎么回事，人们总觉得她的瓜最好，皮薄、瓤甜、味香，也大概正是这个缘故，十里八乡才为她起了这个叫起来甜，听起来香的美名。

我们猴似地顺着高粱地到瓜棚边，观察一下动静，这时明亮的月亮忽被一块流云遮住了，投下一片暗影，我们趁机窜到地里摸到甜瓜，胡乱摘了起来，不料惊动了甜瓜嫂，她见瓜地黑影闪动，喊了起来，我们携着瓜撒腿就跑。

第二天，我们装着没事一样，路经甜瓜嫂的瓜棚到很远的地方割草。忽然，西北天空乌云密布，风吹过来，铜钱大的雨点“叭叭”砸下来，我们拚命往家跑，站在瓜棚下的甜瓜嫂忙向我们喊：“快往这跑，快往这跑！”这时跑在前头的即刻掉转“船头”，向瓜棚跑去。甜瓜嫂心疼这伙“落汤鸡”，忙用毛巾为我们擦去头上的雨水，又一把脱下我们身上的短裤，她见我们有迟疑，笑着说：“小憨儿，还害羞呢！”等我们穿上拧干的短裤，接过甜瓜嫂递来的瓜才看清瓜棚边堆着被踩烂的瓜秧，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是我们昨天夜里的恶作剧呀！我心里嘀咕：甜瓜嫂，俺不该偷你的瓜！

甜瓜嫂家里很穷，据说民国三十二年是她母亲在逃荒路上生下她的。她父亲是个有名的瓜匠，甜瓜嫂种的甜瓜十里八乡闻名，这似乎蕴含着苦尽甜来的哲理。甜瓜嫂的瓜棚正巧在路边，来往过路人都喜欢到她的瓜棚歇脚、乘凉、吃瓜解渴，不论是谁，她从不厌烦，从不吝啬。她在瓜棚下一溜摆上十多个罐子，谁吃瓜时，分别把瓜籽甩到罐子里，等捞出晾干后明年再种。

不料，那年甜瓜嫂竟失去了种瓜的权力，“以粮为纲”的大棒一下把瓜棚打散了。她不甘心，在自留地玉米垄里偷偷种上几棵甜瓜，刚拉秧时，又被驻村工作组发现，说是资本主义冒了头，大批判专栏以“不抓粮食生产，企图搞歪门邪道”为题进行批判，并勒令她立即拔掉，从此，连一缕瓜香也闻不到了。

我在外工作很少回家，听说人们在自己的责任田里又种起甜瓜。七月探家，当我一踏上故乡的热土，那浓郁的瓜香便拥抱和亲吻了我。我顺着河堤找到甜瓜嫂的瓜棚。她忙摘起一个又甜又香的“白糖罐”塞给我，我带着归途奔波和对家乡思恋的饥渴品味着，瓜越加醇香和甘甜，不过甜瓜嫂已显老了，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布满了皱纹，一笑，象盛开的金丝菊。这时，我心里又涌起一阵愧疚，暗想：甜瓜嫂，我小时曾偷过你的瓜！

又到了瓜熟蒂落的季节，我在城里听家里捎信说：甜瓜嫂死了，还说她死后在她枕头下找到好几包甜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