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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是流泪

2014-06-25 17:34 作者:任润刚 阅读量:16309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题记:从我记事起,就数不清母亲流过多少泪,或悲切的泪,或忧伤的泪,或欣喜的泪……

我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为了糊口,父亲和母亲四处奔生计,顾不得管我,只得把幼小的我托付给爷爷,我在爷爷的呵护下,在地上乱滚爬,有时,因爷爷年迈看不住我,头碰破了,眼被迷了,是经常发生的事。每天等天黑父亲母亲从外边回来了,我一下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搂着我,心疼地拍打着我,我一仰脸,她的泪水正好滴在我幼嫩的脸颊上。

当我刚刚从地上站立起来会走路时,爷爷就去世了。那时是饥饿的年代,天灾人祸交加,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市”,就是专为买卖小孩的市场,被卖的小孩脖子上插上一根谷草,招揽买主,往往用一个糠窝窝就能把一个孩子领走。有一次,母亲和我四婶领着我到“人市”去讨饭,我的四婶给我买回半个玉米面窝窝头,我刚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就被人夺走了,我被吓得直哭,母亲喊着去追,那人慌不择路,一声残叫,被掉进一个干水井里。在路边一个被卖的小孩,死死地拉着娘的手不肯松开,娘哭着说:“孩子,娘顾不了你啦 ,你快逃命吧!”我母亲看到后,流着泪把我死死抱紧,生怕别人把我从她手里夺走。

母亲艰辛地把我从幼年哺养到童年,不知流过多少泪。童年时,仍是吃糠咽菜的年代,很少能吃上一个净米净面的馍头。有一次,母亲为了调剂生活,把仅有的一点白面与高粱面搭配,揉成一层白(小麦面)一层黑(高粱面)的花卷,吃饭时我抱怨母亲说,这不是“诓”我的嘴吗?母亲没说什么,无奈地转过脸流泪。长大了我才明白,那时不应抱怨母亲,让她伤心。在那饥荒的年代,小孩是多么盼着过年哪!因为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有一年过年,我家早饭时喝上了一碗黄灿灿的小米饭,我天真地说:“娘,要是天天都过年该多好啊!”母亲忙用碗遮住流泪的眼。后来,我真后悔,我不该说那句话刺疼母亲的心。

母亲是从艰难中走过来的人,生活非常节俭,她见丢下一粒饭粒都心疼。吃完饭刷锅时,还要把剩饭喝到肚子里。每当我买回东西,她都要盘问,花钱多了她心疼。一次我发工资回来,抽出两张给她,她含着泪回忆说:“灾荒年你饿得皮包骨头,刚买半个玉米面窝窝,就被要饭的抢走了。说到这里,母亲抹一把辛酸的眼泪,转而含笑说:“可现在数你享福。”母亲经常教育我不能忘掉过去,每当我生日时,母亲为我做“生日饭”。去年母亲又为我做了忆苦饭,我理解母亲的用意,她是想让我不要忘记过去的穷苦日子。母亲对现在的生活异常满足和珍惜,接她到城里住,她把屋子里的东西一一抚摸个遍,她说再也没想到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眼里不禁闪着幸福的泪光。母亲从城里回到乡下,逢人便炫耀说:“孩子过上了天堂的日子,我在那里什么好东西都吃上了,死了也不怨了。”

母亲当闺女时,正处在封建时代,妇女缠足,她无以幸免。缠足,并不是她的意愿,可是那时闺女找婆家,首先打听是“三寸金莲”还是“大脚片子”。于是母亲临出嫁前硬是把好好的脚板像包粽子一样裹成现在的样子。从我记事起,母亲就踮着小脚操持家务和下地干活。记得有一次雨后母亲到地里摘瓜,把地上踩下一个个坑儿,父亲又同情又好笑地说:“我还以为是小驴跑到地里去了呢!”母亲破涕为笑,无奈地说:“别取笑人家了,这就够俺难受的了。”

“三寸金莲,一汪清泪”,实在是折磨人,给她生活带来不便和灾难。记得有一次,我与同伴偷偷在地里作烧地瓜“恶作剧”,坚持了一天,等我回来,母亲又气又急,非要打我,我在前面跑,她在后边追。我猛回头看,她累得够呛,我心里一阵难受,只好停下来,让她打我,她猛地放慢脚步,咧咧呛呛地扑倒在我身上。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惹母亲生气。

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小脚白脸”的母亲已经苍老,走起路来很吃力,只好拄上拐杖或靠别人搀扶,一步一步往前挪。她常含泪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命运不佳,是缠足缠住了她的青春。每当她在路边看到年轻姑娘把一双双大脚板踏在自行车上、“轻骑”上、汽车上,在她眼前飞驶而过,母亲不禁涌出羡慕欣喜的眼泪。

我的性格是柔和温顺的,这本来是女的性格,我形成这个性格的原因,是因为我父母亲没有闺女,把我自己当成他们闺女的缘故。

我父母并不是没闺女,我有个姐姐,长到五六岁就死了。我有两个妹妹,小妹两岁夭折。大妹六岁,因患伤寒接着也死了,母亲还为她结了冥婚。母亲先后失去三女,在精神上受的打击可想而知,母亲把眼都哭肿了。她常在半夜里一阵哭,一阵笑,吓得我蒙在被窝里不敢露头。母亲每见到与妹妹同岁的伙伴,就想起了自己的闺女,泪流不止。因为母亲无女,她就把母爱一下倾注到我们弟兄仨人身上。每当闺女回娘家的日子,我和弟弟早早赶到家里尽闺女所作所为。每当这时,母亲也早早在门口望着,盼我们回娘家。妯娌三个也都比着孝顺母亲,母亲把她们当成自己的闺女,弥补了无女的心理缺憾。每当我们回家探望母亲时,亲情融融,母亲眼里流出欣喜幸福的泪水。

我1961年二十岁,正值风华正茂,前程似锦的青春时代。那时我在学校读高中,当时国家正处在经济困难时期,学生的伙食很苦,地瓜干子也吃不饱,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上学,已经到了极端困苦的地步。面对这种现实,我再也不忍心让家里供养我上学了,便产生了自找出路的念头。8月份,部队到学校征兵,我毅然报了名,经过政审、体检,穿上军装就匆匆走了。临走前,未来得及回家,家里人还以为还在升学呢。母亲听说后,大哭了一场。

在我当兵期间,母亲惦念着我,她虽然知道应征入伍是光荣的,但那母子情怀系着在外漂泊的游子。她在电影里看到部队练兵的镜头,自然就想起我,暗暗的流泪。听说哪个村有当兵的回来,她赶忙去打听,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母亲的泪眼,穿过千里风尘和云雾,跨过无数的沟壑和迷障注视着我,使我避免寂寞和失落。

母亲的胸怀,是温厚和坦荡的,在我当兵期间,生怕我分心,家里出现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信中总是说“家里无事,不必挂念”。1963年8月,我在部队听说家乡遭洪水被淹,心里很是不安,我刚要请假回家探望,母亲去信嘱咐我说:上级对军属生活照顾很好,不要挂念,你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母亲因想念我常背着人暗地流泪,时间长了,伤肝胆成疾,但她执意不写信如实告诉我,只是在信上瞒着我说:“母亲身体健康,千万不要挂念。”尽管这样,我心里明白,母亲时时刻刻都想念着我。母亲曾给我说过,打喷嚏就是亲人在想念你念叨你了。每当我打喷嚏,就知道母亲又在想我盼我了。

70年代我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有了儿子,母亲对孙子备加呵护。我和儿子住在城里,母亲仍为我们的穿戴操劳,她纺线织布,做成衣服鞋袜和被褥,儿子高兴地说:“奶奶的衣服穿着暖和,穿奶奶的鞋袜走路步子踏实,奶奶的被褥盖在身上做甜美的梦!”母亲听了,眼里涌出深情欣慰的泪水。

那年,我儿子也要当兵了,临走时,母亲又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袜子和鞋垫,颤抖着手为他穿上垫好。儿子在部队时,母亲让别人写信嘱咐他说:“你要学你爸爸,当个好兵!”她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孙子啊!她常常背地里流泪,但她知道,不能让他分心。就是患病时,也不肯告诉她。我儿子在部队表现很好,进步很快,又是立功,又是受奖,还提了干,年底,胸前挂满奖章探家看望奶奶,母亲高兴得热泪盈眶。

母亲一生辛劳成疾,老了生活不能自理,只好卧床靠别人伺候。我在母亲床头回忆着母亲给我的一切:我有多少滴血,她就流了多少汗,我喝了多少水,他就流了多少泪。母亲在儿子身上倾注的爱,儿子是无法等量回报的,也没有哪位母亲会责怨和苛求自己的儿子。

母亲在病痛中呻吟,她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时常背着别人偷偷流泪,她在最痛苦的时候想到死,恨自己不能自理而打磨家里人,她偷偷准备用自己的红腰带勒紧喉咙而寻死,被我发现。母子抱头痛哭一场。我忙于上班,无力照顾母亲,只好求一个亲戚代我料理。乌鸦尚有反哺之心,而我不能在母亲病床前承欢膝下,给母亲点点滴滴的安慰,在我心灵深处埋下隐痛和永难释怀的缺憾。

母亲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五年,身体已瘦弱得不像样子,活象一棵耗尽营养的枯树,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两天前,她拒绝进食,一家人围在她的床边,意识到母亲要与我们永远地离别了。傍晚时分,她的脉搏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停止了跳动。

此刻,母亲迟迟不肯闭上她的双眼,因为她的最小的儿子和长孙并不在身边,此时,他们正急急往家赶。当她闭上双眼时,又溢出一滴眼泪——我轻轻抹干母亲这最后的一滴泪水……

转眼母亲已去逝多年,母亲活着的时候,冬天,她用自己发热的胸口把我冰冷的躯体暖热;夏天,她用自己发凉的胸口把我的燥热的躯体降温。母亲虽已去逝多年,但对她的怀念和记忆却难以抹平,我常在梦里与母亲相见,泪眼相视,当我刚要去擦母亲的泪水时就醒了,此时,我的泪水也湿透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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