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情
我家有台老式织布机,是专织粗布用的,这是我母亲出嫁时的嫁妆,屈指算来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织布机伴随着母亲度过了艰辛、坎坷的岁月,凝结着母亲的心血和向往,蕴含着母亲的忧伤和欢乐。
母亲年轻时心灵手巧,能织一手好布。她织的布线条清晰,经纬分明,质地柔韧,引得四邻艳羡。大家纷纷向她讨教取经,母亲从纺线、染色、上机、穿梭等一道道工序把着手亲自教她们。
我小时家境贫寒如洗,生活无着,父亲又被抓去当劳工,全靠母亲撑着过日子。母亲晚上织布时,在一个破碗里添上棉籽油,放上棉絮捻成的灯芯,放在用高粱杆捆成的“灯台”上照明。我常在“哐唧、哐唧”的织布声中入睡,犹如母亲拍打着我进入甜蜜的梦乡。当我醒来时母亲还在织着,我催她睡觉,她只笑笑,不肯停机,好像从不知劳累。织啊、织啊,织进了星星,织进了月亮,织进了辛酸,织进了希望。
记得那年家乡地里玉米刚吐红缨,村后大道上刘、邓大军如一股铁流南下。黄昏时,村长和妇救会长召集村上妇女开会,说要赶做一批军鞋,母亲把最好的布拿出来,于是纳鞋底和做鞋帮声响成一片,突击三天,做成一百二十多双新鞋,火速送上前线,母亲几天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熬得红肿的眼里闪出欣喜的泪花。
七十年代初,我在千里冰封的边疆守护祖国的北大门。室外温度零下几十度,冻得着实够戗。就在这时,我接到从千里迢迢的家乡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母亲用粗布为我做的一双袜子,布是那样的细软柔韧,针脚是那样均匀密实,我穿在脚上,顿时全身热乎乎的。
这些年,我和孩子住在城里,生活逐渐好转,再也不用母亲为我们穿戴操心了,但她还是坚持纺线织布,为我们做成衣服、被褥和鞋袜。我儿子深有感受地说:“奶奶的衣服穿着暖和,奶奶的鞋袜穿着走路步子踏实,奶奶的被褥催你做甜美的梦!”听到这些,母亲总是在一旁笑,我也犹如躺在母亲博大宽厚的怀抱里,感到格外舒适、踏实、火热。
那年,我儿子要当兵了,临走时,母亲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双粗布鞋垫,颤抖着手为他垫好。儿子理解奶奶的用意,含着泪说:“奶奶你放心吧,我会走好自己的路的”。儿子在部队又是立功,又是受奖,春节挂着奖章探家看望奶奶,奶奶高兴得满眼泪水。
前年秋天,母亲突然患病瘫卧床上,星散的子孙围在她的周围。她揉捻着我们的衣角,问寒问暖,又摆摆粗糙多皱的手,意思是说:“我再也不能为你们织布做衣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抛泪。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母亲,您的织布机还在,你这些穿粗布长大的儿孙会走好你指给的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