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的印记
我身上长着一块疮疤,曾一度引起对它的嫌弃和反感,造成心理负担。
它虽然没长在面部的显眼处,但别人稍留意总会看到的。冬天还好,穿衣服多了厚了,还可勉强遮掩一下,但一到夏天赤胸露背就暴露无遗了,总躲不过公众的眼光,更没办法改变首次见面朋友的“第一印象”。有时想在广众大厅露面亮相,但一想到有这块疮疤在身,也就隐退了。对于这疮疤我虽然从来没听到过别人对它的“论词”,但我知道,周围的人背着我肯定会说三道四的,对此我非常敏感。有一次有个知道我曾当过兵的陌生朋友,不以为然的问我:“你这疮疤是从部队带来的吧?”按说并没怀恶意,但尽管这样,我仍觉得提问中含有其他用意的成份,因此我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我知道,人的长相和生理缺陷是无法选择和改变的,但心里非常苦恼,于是我就埋怨起父母来,为啥小时候偏让我留下这块疮疤呢?
在母亲弥留时,我守在她的床前尽孝,她用颤抖深情的手抚摸我全身,当触摸到我身上的疮疤时,像触到了心上的痛处,混浊的眼猛一亮,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我这块疮疤的来胧去脉。
当我长到四岁时,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像石头压在穷人头上,我家一贫如洗,父母亲常看着我黄瘦幼小的躯体流泪,可就在这时,我身上又偏偏生了好多疮,我难受得日夜哭叫,父母亲又急又愁,眼巴巴地望着我这根独苗苗,生怕有个好歹。那时缺医少药,又无力求医治病,只好用民间偏方为我治疮。父亲从野外沟坎挖来野艾、羊胡子草等作中药,母亲把它弄干净,在灶炕边烙干烤焦,研成碎末,再用几点芝麻油调成糊状抹在疮上,不见疗效。后来又听说是蜘蛛疮,非用蜘蛛网才能治好,母亲又在房屋的角落里到处搜罗蜘蛛网,一丝丝的绕在疮的四周,但全不见效,很快蔓延了全身,只剩下两个眼孔。母亲怕我抓痒,又在我小手上套上用棉絮作的手套,防止把疮抓破。后来一切医方都用过了,但仍不见好转,母亲迷信起来,经常在晚上烧香磕头许愿,求神灵保我消灾。后来,说不定医力产生了功效,还是母亲的虔诚感化了上帝,我的疮有了神奇般的好转,很快疮处只剩下一层疮痂,又随之脱落。但这时,只有一处疮痂迟迟不肯脱落。全身疮痂脱落后都没留下一点疤痕,唯有这一处脱痂后留下一块疮疤,父母亲焦虑的目光落在这块疮疤上,成为他们的“心病”。为了除掉这块疮疤,母亲用盐水蘸着棉球一遍遍擦洗,父亲又从大路上取来浮土,一遍遍地抚抹,但这都无济于事,最终在我身上还是留下了这块唯一的疮疤。
父母亲常为我这块疮疤内疚和担忧,生怕由此影响我的形象和前程。我参军体检时,父母亲头一夜没睡好觉,怕因那块疮疤过不了“关”。检查外科时,医生和接兵部队首长摸着那块疮疤审视良久,然后又对视一下眼光,最后重重的在体检表上扣上“合格”的印戳。我回家后给父母亲一说,他们的悬念才放松下来。此时,我看得出,父母亲的内疚和忧虑得到释然和缓解。
多少年过去了,父母亲已相继去世,我真不愿他们带着些许内疚和顾盼撒手人寰。回顾儿时缺医少药,穷人哪有能力和办法去治疮治病呢?那时不知无故死了多少亲人。为了医治我身上的疮,父母亲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我想,这块疮疤不正是艰苦岁月的见证和亲情的印记吗?想到这,我没有丝毫责怨父母的理由。
再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象,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即使一个生理完好的人,其灵魂深处也未必纯洁高尚。因此,我常抚摸着这块疮疤,回味父母亲的脉脉深情,倒感到无限的光彩和自豪,没有必要去掉它,我要将它完好无损的保留到我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