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读陶然先生的《艳尸》有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句简短的话,不知道被人反复提过多少回。生活于世的人们,或许早就洞察“戏如人生”的奥妙所在,却也不愿将自己的命运用戏曲来演绎;也或者戏里承载的华丽唯美,太过虚,虚得让人徒生出满额的冷汗;亦或者戏里的平淡成份,总是显得那么几分薄凉,甚至从这份薄凉里喷发出一股默然的冷气。它冻了心骨,却还要人直立身体,在呼啸而过的北风中屹立成一棵树的姿态。
对于师傅的文字,我总是欢喜有加的。此篇《艳尸》,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阅读完。心里悲喜交加,不能自已,看到动情处。竟忍不住泪眼迷离。我承认,我真的很久没看中篇小说了,也很久没有为一篇文章而感动。不是说我麻木,只是觉得我已经把现实和虚构的文字区分得一清二楚,甚至为它们在中间划起一条“三八线”,谁也越不过谁的路途,谁也抵达不了谁的沧海。
可是面对此篇文字,我却沉浸下去,久久地,沉浸无语。人世间这般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等等,在他的笔下,被演绎得风声水起,惊心动魄,却又波澜不惊。
小说的开头,如是道:“月亮照在青石板铺的地面,白得像水,像锋锐的刀刃一闪而过的冷光。”简单的开场白,却拓展出无限的空间,水一样的地面,承载的除了纯净安宁的字眼,还有被温暖庇护的白光。它夹杂着柔情的同时又略微带着惨淡的泪水,缓缓地从地面起程,滑落人世,一路蔓延成沧海桑田。锋锐的刀刃折射出来的冷光,展开了郑氏家族强盛凌人的画面及荣辱心酸的历程。
作者以郑家大少郑亦尘流连上海为小说的抛物线,将一个个的人物抛洒出来,却又承接得如此自然贴切,显山的同时让人感受到一股强大气流的冲击力,又在冲击力下,丝毫不露半滴水。这样的写作痕迹,是陶氏独有的创作风格。
首先说说苗苗这个人物,她的性格较为单纯,作者在人物的塑造上,显然是用了苦心的。而这种苦心之下,将一个活灵活现,爱憎分明的苗苗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觉得好像就是身边的朋友一般亲切。可是她的命运,却带着几分的凄烈。本来是要纳给郑亦尘为妾,却被郑亦尘的老爸给玷污了,最终无奈做了郑乐山的四房太太。
其实在此之前,若站在门外的郑亦尘加以阻拦,一脚踢开房门,苗苗的命运,肯定会被改写,不至于那么凄然而又疼痛。可是为了继承家业,郑亦尘却跌坐原地,大方得不作任何干涉。他对于钱财的渴望,似乎是极为强烈,似乎又夹着世井小民的心理。天生的懦弱,让他本来纯净的人生蒙上了一层乌云。以致于最后的结局,是被孙大帅的匪兵乱刀砍死,钱财也被洗动一空,外衣也被剥光,落得赤裸裸的下场。这于他来说,是个极大的讽刺。但空空如也,未必不是另一种生命的重生。这种重生势必会奔向天堂,为纯净的灵魂找到回归的路途。
二太太邝媛这个人物,是最不好下定义的。初看时,以为她是个绝对阴险毒辣的角色,殊不知她的阴险里面,一个叫郑乐陶的男人占了很大的比例。他是滋生她仇恨的一粒种子。当她得知郑乐陶是被郑乐山及汤碎玉所害时,心里复仇的怒火,无不滋滋烈烈地生长并蔓延着。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夺得掌家的位置。故事的一开始,她便稳坐当家人的位置,连大太太汤碎玉也怕其三分。可是没想到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故事不断向前推进,她的掌家之位,又被大太太夺了去。她当然不甘心手中的权力落入大太太的手中,虽然在这种当中,她跟四太太苗苗及五太太沙花也有过纠扯的戏份,但最终还是放下自己的身段,与四房五房“夹心连横”围攻大房。这也暗示着她仍然心存善念,有宽宏容人之量。不然她的贴身老仆人云夕也不会那么寸步不离地伴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最终为伊而死,死之前那一声“邝小姐”,有如回光返照,将自己带回了邝府。而身边的二太太,并不是郑氏人家的太太,只是她的邝小姐,而她只是陪伴在她身边单纯的丫环。此生为伴,死了也要回落清纯,演唱那一曲悲伤的离歌。诚然,二太太的善根,还表现在次要人物椰儿的身上,她曾经救过她,所以她才那么肝胆相照,紧要关头也要将感恩的心化作真实的心意。椰儿对她说,“我的命是您救的,您不走我也不走。”多么忠诚的仆人,这样的忠诚里面,赤胆又赤心,让人心生温暖的同时也泪流满面。
大太太汤碎玉这个人物,是个阴狠狡诈罪大恶及之人。她为郑乐山献计下药毒杀郑乐陶,直至郑乐陶死亡。她开始将自己的戏做到最高点,以悲伤的身份,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以为她真的陷进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孰不知那只是她的做戏的成份。接着她又瞒着郑乐山在邝媛的药碗里做手脚,害得她长年落下‘头风“的病根。其实关于郑亦尘之死,多少也是跟汤碎玉造成的。没有慈悲之心,连累子女也受罪,这在她命里早已注定好的结局。所以她最终的宿命,只得躺在火堆里,慢慢燃烧罪恶的躯体,好让来世回以洁净的魂灵。
三太太曹细细,倒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本来怀有身孕,却因为大太太从中做的手脚,导致还未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丧子之痛,不断在她的内心里磨合,越磨越成锋利的刀刃。她本是中庸之人,无意依附任何一方,也从不流连于任何一方的争斗。但是想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没叫唤她一娘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化成一瘫血水。心里对大太太的恨意,终于也化成了复仇的焰火。只是这把火,终究没有像臆想中那样燃烧。归根到底,她是个弱女子,她只是因为母爱而存在,只是想好好地单纯地做郑家的三太太,命运却无法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在被赶出郑家大门,在得知郑乐山的死讯后,以一刃利刀了结余生。但她应该也算是幸福的女人,她没有孩子,她将自己的爱全部转移到郑脉脉身上,最后脉脉为她哭得肝肠寸断,也不妄她的爱,始终还是紧贴在一个孩子身上。想必曹细细彼时的心情,应如盛开的血莲花一样绽放无边吧。只是可惜,她再也未能看到。
五太太沙花的身上,流露着一股坚强刚韧的劲,尽管这份韧劲里面,是以绝然的背影走过来的。但还是带给我们极强的心灵震憾。她的命,是苗苗和苗苗的母亲救出来的,当她来到郑府,知道苗苗过着怎样不幸压郁的生活时,她想带她脱离苦海。那么唯有自己也跳进苦海里面,才能寻得出口,带苗苗一起逃离这个所谓名门望族,实则勾心斗角的郑氏人家。她的绝然,让人同情的时候也不免落泪,一个不缺聪明才华不缺智慧的女子,竟是以这般的心境来感恩,实在有些可叹可笑。
郑乐山这个人物,他一出场便是阴暗社会里的一个缩影。起先说自己是醉了,才进苗苗的房间玷污了她,后来又厚颜无耻地跟儿子说他不是有意的,让儿子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其实明眼人谁不知道他的醉意里面,有几分是假的?他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物,关于郑家尸房的秘密,原来都是他连合许管家制造出来的,最后许管家的死,才让事实浮出水面。但这个事实的存在,或许只有聪明的沙花,还有苗苗两人知道。或者郑家的仆人,有少数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敢明说罢了。他原本就是个危险人物,聪明的仆人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反正事不关已,能进尸房里的人物,一向都是郑乐山最亲近的人物,与她们之间又有何干了。郑乐山最后死在苗苗和沙花的手中,也算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只是太便宜了他,死的时候还有三太太自愿去陪伴,也算是灵魂最佳的皈依吧。但若见着自己的弟弟郑乐陶,想必又地另一番境地吧。
关于杨幽以及郑脉脉这两个人物,我是特别欢喜的。他们的身上,有一股淡雅脱俗的洁净之美,白如雪,青如璞玉,让人觉得温润的同时又止不住展露笑颜。而龙锦添这个人物,作者虽然没有采用过多的笔墨加以描绘,却能从他的身上,品到了一种对爱情崇高的敬仰。以致于最后,看到他跟沙华的对话而泪流满面。他说:“大队人马还没进城,我带着首饰逃跑,把这股先锋队引开,立马叫上二太太立刻上码头。”末了还加一句,“要是见到脉脉,帮我说声‘对不起’!”仿佛要隔开所有的尘音,对人世做个告别。虽然这样的告别并不是很彻底,却让人无来由的伤感起来。沙花的一句“我跟你一起走”。让人听来无不痛彻心骨,但凡爱,死了也要都粘在一起,只是可惜,她终究没能跟他一起离开。他是死是活,是一大悬念所在。因为这股悬念,才使得文章更具想像的空间。
小说的最后一节,让我想起了《金枝玉孽》里的画面,虽然各不关联,但总觉得有些相通之处。小说如是写道,“熊熊大火吞噬了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将无数的风光与无数的阴秽燃烧殆尽。红火照亮了半个天空。”大太太跟二太太葬身火海,情节安排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两颗灵魂,曾经都带有罪孽,如今燃烧,无不象征着生命的重生。《金枝玉孽》里,杨白劳跟玉莹也是葬身火海的,虽然他们是因了对爱情的坚贞的信仰,但同样都具有可贵的生命之灵光。而这份灵光,除了照亮天空,想必也照亮到很久远的未来,某些生命的再次遇见,某些宿命的再次碰撞。然后燃烧出有关于友情,爱情,亲情的万丈光芒……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灯笼易碎,恩宠难回。通篇读下来,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此篇文字所显示的文化价值,无疑似金,坚硬无比。文字最圆满的皈依,就要有一颗独特的灵珑之心。我想,此篇小说做到了,陶然师傅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