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日子

玛德莱娜小点心掉进茶杯，我打了个喷嚏。

倘若总结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醉心书卷说得实在会有些冠冕堂皇，也有些自视清高。读书本就不多，而且我读过的书还要忘记一些，书名或是作者的名字，情节印象不为深刻者也懒得再回翻。人脑子怎么也记不了太多东西，倒是五官或其他感觉将些许回忆潜藏。《追忆似水年华》里，普鲁斯特写玛德莱娜小点心时我躺在床上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嗓子升起一股甜味，暖暖的，甜的是小点心，暖的是泡玛德莱娜的热茶，一个喷嚏都享用到了，下次打喷嚏时，记忆成了一部高清微电影，流畅自然，我能再看一遍了。

读书的时候惦记着桌边一杯白开水，一盒烟，这是木心先生把我带坏的。他说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几个字摆在眼前就是看不见，“工作实在太多，真希望有人代我吃喝拉撒睡，可抽烟大可不必，定要亲自来”。我尚且处在对文艺趋之若鹜，对文人疯狂追捧的年纪，这样的句子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你以前不是不抽烟的嘛？”朋友问我。我说刚跟人学的，“谁呀？”于是我就给他讲起木心先生鲁迅先生的故事。他也是性情中人，且家境富裕，过生日当晚，结结实实送了我一条和天下。

身边几位朋友对小说对电影的总结太过粗暴，时常免不得要面红耳赤与之争论几句。这类人的口头禅是“不就是……”。读《包法利夫人》的日子，他们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勾搭几个男人的破事儿？”到了《红楼梦》，“不就是一个小康家庭整日整年的吃喝拉撒睡？”那是木心先生毕生推崇的作品，也是我正上头发烧的文字病。“吃有好吃不好吃，喝有不醉也有不醉不归，上厕所村子里来的就喜欢蹲着，睡觉的有露宿街头也有席梦思，怎么就一样了，怎么就‘不就是’了？要不你们今天晚上吃树皮，喝臭水沟，随地大小便，桥洞里睡觉，不是‘不就是’吗，不是‘不就是整日的吃喝拉撒睡’吗？”我撂下书本，憋足了劲儿数落了一番这帮没羞没臊又整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返校途中，火车上遇见一老者要到杭州旅游，准备到西湖转转。我说不就是西湖，之前去过三四回，没什么可转的，倒是喜欢坐在湖边的木椅上搜寻来往行人中的俏丽好模样。“不行的，三四回可不够，至少要十二次。”老人目光炯炯，我倒要竖起耳朵，放下手里的活计仔细数数。“白天去一次，晚上去一次，阴晴雨雪各一次，春夏秋冬各一次，读书一次，不读书一次，写作一次，不写作一次，前后十二次，这是最少的。”数罢，情不自禁，上次朋友送的和天下还带着半盒，急忙抽出一根献上。“下车罢，第一站要到你们那儿先转转，路上抽着名烟聊名胜，好兴致，哈哈！”这才恍惚记起今天是穿着校服出来的。

之前批评朋友对小说对电影的总结太过粗暴，不想这日自己竟也犯了这“粗暴”的毛病，也说起了“不就是”。好些事情，没有学问，没有说道，人总要自然而然的简单粗暴的。读书不多，随读随忘，不会太过在意，可毕竟为事为人粗暴不得，也武断不得。

看见别人打个喷嚏又一阵愣神，有的人说这人有毛病，玩笑挖苦一番；有的人会为他高兴，因为啊，十有八九他又念起玛德莱娜，又念起泡小点心的热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