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心空无

在此之前曾经听人说起过，附近村庄里有一棵空心的老槐树，真见到它时还是被吓了一跳，瞬间的震撼无以言表。

树如此苍老，也无法计量树干的直径，树冠的高度，树叶的多少，对于它而言，好像一切的数据，但凡可以记录承载的东西，都显的毫不足道，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追问长寿的太爷爷，您的胡须有多少根，您的皱纹有多少条？

我站在树下，透过枯干的树皮空，端详它沧桑中隐匿的伤痕，岁月雕刻过的纹理，一半树干几近风干，树洞玲珑通透，如嶙峋的奇石，在鬼斧神工下，收获了极具创意的作品。黑处似在浓墨中浸泡过一般，黄灰的肌肤朦胧中忽隐忽现，扭曲着跳动着，枝条还是选择在春风里舞动，夏日里吐绿，秋阳中眺望，冬岁时坚守，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叶子的喧嚣吸引来了飞鸟，召唤来了蜂蝶虫蚁，于是四季风光依旧，于是生命顽强延续，于是神奇的故事得以流传。

曾经有一年，村里闹饥荒，野菜树叶都成了美味佳肴，老槐树叶不可避免地被村民们瓜分已尽。迷信的老妇人们开始烧纸钱求雨求福，雨来了雷也来了，一个惊雷击到了老槐树的身上，树干都冒烟了，雨后有人还发现了血色，老人们道，老槐树在代全村的人受过，拯救了乡亲老小，这回，槐树可完了。谁曾想，第二年，槐树中空的洞里竟然冒了一棵小槐树，慢慢地，老槐树也活了过来，依旧是绿树擎天，像对深情的母子，为村里人播洒希望，为村里人遮阴蔽日，为村里人讲诉传奇的经历。

一个老妇人经常坐在树下，一年冬天，她的当木匠的丈夫去邻村讨债，债主提前设计好局，说不着急，先吃肉喝酒，吃了饭再说，三杯两盏木匠很快醉了，他忘记了家中等待着的妻儿，碰巧起风了下雪了，第二天人们在路边泥沟里发现了僵死过去的木匠，他的账本也不翼而飞了。就在木匠死后不到一年，老妇人送她的大儿子参军服役，让儿子保家卫国，站岗放哨。也不知是谁，想出了一句“抱子槐，怀天下”，写在木牌上，放在了槐树的身旁。

已经没有人知道槐树的年龄了，年长的人只知道，槐树下曾经打过土豪分过田地，槐树下曾经举行过公悼会，槐树下的园子曾经是一个学校，现在成了镇政府的党校，有多少新党员在槐树旁走过，领取入党材料，参加宣誓仪式，进行理论学习。

我去的那次是领取、呈交婶母民办教师的档案资料。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我见到了上百名有过民办教师履历的人，他们中有的已经年过花甲，有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有的也许刚刚从田地里收拾庄稼回来，我瞬间有些感动，他们也许是我的老师中的一员，也许是我长辈的先生，也许是我老师的老师……就是他们胸中的那一腔热情点燃了附近无数孩子求知上进的欲望，领他们上路，帮他们解疑释惑……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他们无悔地付出，党叫干啥就干啥，追昔无怨，展望知足。

这个小院还是学校的时候，我的挚友峰曾经在此教书，那时我只知道他教几年级，从没有到这里来过，如今一看，我的眼睛几近湿润，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就是从这里开始他的教学历程的，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不敢想象，这清苦的院落是如何吸引他的？他那时骑着最时髦的摩托车上下班，他喜欢最流行的期刊杂志，留着最流行的自然卷长发，我不能把当初的他，同这样一个院落联系起来，真的不能。

就是他告诉我的，我们学校里有一棵老槐树……

我用手机给槐树拍了一张图片，但很快删掉了，对于它，只看外表便是亵渎，读懂它们无求的心需要至纯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