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逸事
其实,我一直存有精通一两门外语的热想,热得发烫,热得都敢堂皇说出“精通”二字,热得把冰凉的理智熬成一锅沸水,却又煮不出一点好学问,只是徒然沸着,费了柴薪灰了志气。前一日仓皇立下誓言,隔天周末,想来这懒觉无论如何也不可被剥夺,觉还是要好好睡得,誓言便被推到隔周;不巧隔隔周又是考试周,想来这考试关系成绩,成绩关系未来,还是要认真复习的,誓言又被推到隔月;考试周完结,精神疲累,想来也是要痛快放松几日的……我如一条围着一块儿硬骨头乱转圈的狗,总不敢实实在在咬上一口,却又像时刻做好准备的模样,在兜圈中又可次次找到充分的理由。于是热想凉了,沸水成了凉白开,再难拾起柴薪捡起志气去煮学问,去“精通”了。
热想原有热源。我常读董桥先生和林语堂先生的散文诸作,深谙两位前辈的英文好得足以称得上“精通”。校园精英们正踌躇满志吹嘘自己托福雅思分数高不可攀之际,他们已然在英文文学的世界里载舟而飘,浑然忘我。
《旧日红》里的诸篇散文,英文诗、佳句名言董桥先生一概不译,“英文有它的味道,我没有办法,译出来味道就变了……”。我们还在拿着考卷判断对错之时,先生早已开始品评异国语言文化的味道,不啻原始人还未知道螃蟹是否可食之际,现代人早已把蟹黄作为一种惯常调味料。林语堂先生也是厉害,全英《京华烟云》,汉译英诸子百家,倘若说董桥先生玩的是味道和意趣,那语堂先生做的完全是一本正经的老实学问。都为“精通”,可孰先孰后,孰胜孰败,实在不敢胡言乱语,失了分寸。
热想也来自些许尴尬。校园里遇到外国人,问路或是问书,也会帮忙为他们拍照留念。照相还好,不必发生语言交流,便不必丢人现眼。问路也可,还能用到手势,基本的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亦能表达清楚。最可怕的便是问书。某日下午,晓风书屋,老板走近拍我肩膀,又指指一旁的印度人,会意。
“Hello,can I help you?”我走上前来。
“Oh,you can speak English! That is nice.”印度人很是高兴。
“Just a little, just a little.”我聊表谦虚之意。
“Ok, @#¥%…………&¥#@@#¥%%…………&**(*&……%”汗颜……
开头的对话还是英文,之后仿佛又换成另外一种语言,澳大利亚土著语或是北美土著语!适才自信里还能聊表谦虚,哪想这是自不量力之后才知道自己是真虚!这位印度朋友在我眼前仿佛穿上了树皮做的衣裳,兽毛制的裤子,脖子上戴着鱼骨贝壳项链,手里拿着长矛,脸上画着或白或红的横道儿。我很想化成一只蠹虫,钻进书店的英文典籍之中,啃食一番,恶补这短板!这板实在是短,就像现代女子穿着的超短裙,正走还好,稍稍低头猫腰抬腿蹲坐,便尴尬毕露。
幸在一旁好友解围,才帮上外国友人的忙,原来他想询问一本哲学译著,忘记了中文名字。老板着急听不懂,他也着急得把仅通的几句汉语忘记了……
心情稍稍平复,外国友人捧着书大声说道:“就是它,就是它!”我才看清,他所穿着并非树皮兽毛,而是简单的白衬衫配蓝色牛仔裤,手里也并非拿着长矛,而是那本哲学著作。
脸上更没有画什么红道白道,整洁的面孔配着规矩的胡须。
外国友人离开之前不忘对我说句谢谢,惭愧自己未能帮忙我再次面红耳热。我努力记住这印度人的面孔,遥想未来英文学成之际倘若遇见,定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