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

小波打来电话，抱怨煮面条顺便下个荷包蛋却怎么也下不圆，问我怎么办。我说我正在研读中国科技史，在解“李约瑟难题”，思绪尚且潜在深处，还不想飘上来。她笑笑：“别拿一两个外行人闻所未闻的词儿充高端了，你给我讲讲李约瑟，我偏不信能比下圆荷包蛋还难？”

事实往往如此。信息时代能把以前暗藏高阁的学问拂去灰尘，打蜡剖光，明码标价，也能把以往足不出户蓬头垢面的学问家穿西装打领带培养成圈内圈外的明星。真正的外行人确实少多了，谁都能在三百六十行里随意挑拣几个词儿唬人，稍稍上网搜索便可做一堂某某学科发展演变的历史演讲。不过，确实没以前实在了，也没有之前锱铢必较，交一瓶子醋的钱，打半瓶子便够，倘若拿在手里晃得不响还要扭过头来埋怨醋商。

晓哥之前便揪过我这毛病，“别拿你高考复习资料里的文学常识和我聊天，那感觉就像说要请我吃大餐最后到了地方一看是统一方便面！”当时我正要和他聊《红楼梦》，没说几句，他便皱起眉头，问我读过没有，我说读过一些，忘了一些。他便教我怎样才算做好了聊《红楼梦》的准备：最好是刚刚读过，再好些能复述里面精彩的故事，再好能背出里面精彩的文段；聊书别提书名，直接讲里面谁谁谁在哪哪哪咋咋咋了，这才有劲，就像小时候凑在一起聊前夜的动画城！

后来我真的不敢轻易找他聊天了，一来，他是书虫，聊之前我总要结结实实读些东西；二来，聊天之后，他又要给我开一大堆书单，前后都要做功课。可真没办法，想体会蠹虫侵噬纸页的快感也只能寻他这条老虫子。有段时间，我们聊林黛玉的眼泪，俩人来来回回举出小说里十几处流泪的地方一一展开争辩，“你记错了，那个地方林黛玉流泪不是因为别的，是薛宝钗送了她些土物，那些土物让她念起故乡”。争执不下，他拿起包便说要打车回去察看，挺贵的咖啡店我没带钱，手机压在店里跑了一趟才顶上。晚上，晓哥打来电话，“没错，是薛蟠外出带回的土物，薛宝钗给的……”

“真的假的？”明明已经消受了故事的乐趣，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却还要询问真假，“讲故事又不是写新闻稿，何必议论真假”。之后我有些累，便开始拿“李约瑟难题”与她胡侃，她也不单图吃饱，刚刚买回来的半斤鸡蛋聊天之间全都练手了，吃不完的分给室友。“你看，以后别整专业名词，稍稍讲讲我还是能听懂的，并不觉得它能难过荷包蛋。”于是我回问她是不是之前没下过荷包蛋的时候也觉得下荷包蛋不难？她支支吾吾算是承认自己轻薄了。

晚上回寝，想起中午小波浪费了半斤鸡蛋也没吃到荷包蛋，便觉心疼。上网查询水煮荷包蛋的做法，分条析理图文并茂发给她，不想她却发来了自己吃荷包蛋的照片。晚上她又买了半斤，硬把室友按在原地不许她们吃饭，等着为她消灭煮坏的散蛋，“最后两个终于煮成了，都舍不得吃了！”

放下电话，想来下次和晓哥聊天的时候能顺便在日租给他露一手，统一酸菜牛肉面加水煮荷包蛋，该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