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床
赖床赖到中午,早餐中饭一起吃,这样的陋习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舒国治先生有篇文章叫《赖床》,收录在散文集《理想的下午》之中,我赖床赖到开始恐慌,开始想各式招数提醒自己早起之时恰巧读到它。“要赖床赖得好,常在于赖任何事情赖得好。亦即,要能待停深久。譬似过日子,过一天就要长长足足地过它一天,而不是很多的分,很多的秒。”才欲买一只大铜闹钟,嫌弃手机铃声太小吵不醒自己贪婪的梦,合书之际,也便庆幸自己能继续赖床,而且好像还能剩下些开销,多买一两本先生的新作了。
我的老师江弱水先生赖床赖得更为肆意,新出的整本随笔集书名直接就是《赖床》!那是很早之前老师在香港求学时写下的文章,原名《赖床的艺术》,后来改了,修改原因也是传为佳话,“我们这个时代不缺艺术,缺觉。”随笔集去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钱江晚报采访报道,当时先生也因为批评蒋勋而站在学界媒体的风口浪尖。学术问题不敢多聊,只是心疼先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都不能赖床了,“报应啊!刚出了《赖床》,就一二三四五全排满了课,有的课八点钟就要上,还谈什么赖床?”
从何时开始赖床的,说不清,记得饱饱睡至深处,喧闹将人唤醒,可我尚且还不会为这喧闹所扰,倒是脑子里有无限遐思。可这遐思也并不“遐”,常常近在咫尺:南瓜粥、软馒头和清炒土豆丝不知母亲是否还给我留着?中央一套的《走西口》也不知错过了没?好友答应给我捎来的小说不知到了没?倘若人还在,叫他别走,我要亲口给他读读昨晚刚写的文章……
赖床须无事才好,周末便可,长假期更佳。睡懒觉睡到一塌糊涂,海枯石烂,睡到享尽美梦之中的欢愉,睡到开始惦念醒着的美好,于此方可慵懒睁开睡眼,回味适才之梦,期盼新的一天。工作日赖不得,我还真未达到舒国治先生所说之能把任何事情赖得好的境界,即便没有早课,也心存牵绊,倘若赖床,那也只能是灵魂在纠结,而身体在耍赖了,浪费时间不说,心性也消受不得自由。
常觉赖床与好文章会有些粘连。心中无事,梦便自由,随性而起,由性而发,兴之所至,一往而深,心性疲累,兴尽而止,好文章便浑然天成了。江弱水先生也说“科学是忙出来的,而艺术则是闲出来的,忙得要死的代价是没有从容的时间去精细地感受,容易导致性灵枯竭”,可我想先生怎么也不是那赖了半辈子的学界混混,这样的真知灼见也只有经历一番“忙到要死”之后,才会对闲逸存有由心而发的皈依。
先生的《中国古代文学名著精读》便是一节早课,八点开讲,常有学生蓬头垢面匆忙赶来,先生也只是笑笑,顺便问问吃过早饭没,他的课允许我们边吃边听他讲。课后,和他聊舒国治,聊赖床,“哦,你说舒哥啊,熟人,他‘赖床’,我也‘赖床’了,都赖到北京了,书出来你可以读读,比比谁‘赖’的好,哈哈。”先生谈李白谈杜甫谈到酣处也未溢出过如此兴致,果然是中文学界难得一见的赖床发烧友。“读书倒是其次,只盼望书出来买一本放在枕边,有您和舒哥的撑腰,便敢肆无忌惮地继续赖床了。”这样的话当面太过轻薄,放在邮件里刚刚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