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二)
二
不知是多久以后,外面叮当砸东西的声音不见了,那些混乱的脚步声也不见了,可是我还是不敢出去,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力气走出去,直到陈墨来了。我听见他在屋子里焦急的喊我的名字,他一遍遍叫“罗裳,罗裳……”。可惜我那时已经失去说话的力气,只能用手哆嗦着击打柜门发出微弱的响声。陈墨听见了,循声赶来。他艰难地移开母亲致死还紧靠着门的尸体,打开柜门,伸手把我拉了出来。然后我看见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和,母亲倒在血泊里的身体。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绫罗衣裳,可是血液在那上面开出一朵巨大的花,好可怕。陈墨用衣袖用力的擦掉我脸上的血迹,然后拍着我的背对我说:“罗裳,别怕,别怕……”那一年,陈墨十一岁,但是他已经能够从容的面对流血和死亡了。
从那以后,陈墨的话忽然变得多了起来。他和我讲每天街上发生的奇闻异事,讲私塾的先生如何有趣的惩罚那些背不出书的孩子,讲花灯会上谁谁厉害得猜出一半以上的灯谜……他描述的声情并茂,他希望我能听得开心。可是我不开心,我的亲人不在了,我的记忆里只有母亲流血的身体……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的失去造就了我的冷漠。自从那个夜晚过后,我一夜之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我找不到可以和我有一点关系的人来抚养我,而且还会有一大群莫名其妙的人来追杀我,或者只是想要捉住我。天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一定要用那么小的年龄来承受这些孤独和恐惧。陈墨说,罗裳,你和我说话吧,我自己讲没意思。我抬头看看他,我说没意思你就找别人去,我还要看书。
陈墨没有找别人去,他依然陪着我,不急不缓的,走过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我一直躲在陈墨家的一个小别院里,陈墨来往的照顾我,从不让仆人代劳。而我也从未见过陈墨的家人,我只是知道,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富足家的子弟。因为他总带给我一些奇异的玩物,而那些东西绝非寻常人家所有。我从不问陈墨的家事,他也从不向我提及。
在我十九岁的一天,我和陈墨去野外踏青。记得那时春天,阳光灿烂的不留余地,陈墨走在我后面,缓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和的风插着我的发丝向我的身后掠去,我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里茫然的不知去向。我转过头对陈墨说:“墨,我觉得我就是这阵风,太轻了,轻的我自己都把握不了自己,墨,你说我该去哪里?”陈墨看着我许久,拉着我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坐下,他把我揽进怀里,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说:“罗裳,你哪也不用去,正如你的前十年一样,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我爱你,罗裳,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我会保护你”我从陈墨手中抽出我的手,母亲的镯子在我的手腕上环着撞击到我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抬头看着陈墨,淡淡的说:“我要那些杀我娘亲的人的狗头,你能给我么?”我看见陈墨愣了一下,坚定地面容有一些动摇,他笑着说:“罗裳,我以为你不懂得仇恨。”
不懂仇恨?是我从未忘记过仇恨。在那过去的十年里,我总是感觉到母亲的血在我的脸上灼出鲜艳的疤痕,我每每洗脸,都能够看到母亲的尸体倒在一片血泊里凄惨而又绝望的场景。有谁能告诉我他们有什么错,一个平凡的古董商贩和他的妻子,就因为一个不知年份的镯子便惨遭杀害?现在镯子就在我手上,为什么反而没人来拿了?我的心里一直在烧着一把火,熊熊的,早晚要毁灭一些东西。可是陈墨看不见,他只是看到我安静的读书,写字,画画,偶尔抚琴吟唱,恬静淡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不鼓励我去为母亲报仇,我只是知道他是我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去问。
我看陈墨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墨,我从书上看到如果有人能种出三瓣叶子的四叶草,就会得到爱情,墨,我们种吧,我想看见爱情。”陈墨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温柔的点点头。
那一年,江湖上出了一个名叫衣的暗杀高手。没人见过他,只是人人相传衣的用毒的手段登峰造极无人能比,如果他想杀一个人,从来不会失手。渐渐的,身有血债的江湖人士,要么急着找衣替己复仇,要么就担心会被杀害。那个恩怨纠缠的时代,生命显得那样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