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彬的脏话
应奇,这名这姓不常见,而且还是哲学教授,出本集子曰《乱七八糟集》。
听过他一门课,近代西方哲学,三节课两个多小时,没讲康德没讲维特根斯坦没讲叔本华,倒是讲了四五个段子,原创。讲课会突然大笑,会忘记之前讲到哪里,他说谁能担任提醒的职务,加分!可这样的事情也太难了,段子太过精彩,容易听得出神,还要跳回来提醒之前的内容,元神出窍搞不好是要魂飞魄散的!
大学上课上过两年半,两位老师的课不能翘,一位晓哥,一位便是他。次次上完课,人走了,魂儿还留在教室;次次临上课,人未到,魂儿定要先飞过去。应奇老师和晓哥一样,讲课讲到酣处,必会冒出几句脏话:他妈的、我操。兴致到了一定程度,文质彬彬便成了束缚,话语再过精巧也抵不上这脏话抒发得酣畅。
晓哥之前讲博尔赫斯的一首诗,开篇简单提一提作者身平,创作背景,然后开始讲诗歌的内容,一首现代诗大约十几行的样子。描摹景物,表达感情,前七八句他分析得精准而又逸趣横生,我听得出神。突然话语落到一句,晓哥皱起眉头,半晌不说话,猜测他在酝酿些什么。谁晓得竟是“啪”的一声,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说“每次讲到这里,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只能说他他妈写得真是太好了,真是他妈太好了!”说完长长地舒口气,额头留下汗珠,自言自语似的自顾自又将这一句吟诵两遍,神经兮兮说几句“真是好,真是好”,稍稍平复,便又接着往下讲解。
应老师呢,也是如此。某次上课,完结之时,他向我们推荐一些课外阅读的图书,提及牟宗三先生的著作时,问我们读过没有,我们摇摇头。“这书难道中国哲学课上老师没有推荐过吗?”我们亦摇摇头。“他妈的,上中国哲学不推荐牟宗三,这老师是他妈怎么当的?!”说时面红耳赤。应老师批评一些同行为了自己多收些版税,只向学生推荐自己写的学术著作,不推荐那些经典,这样的老师我遇到过几个。“不是说推荐自己的有问题,主要是你要写得好呀,就像咱们学院的老谢,我会向每一届学生推荐他当年的博士毕业论文,那是写的真心好的东西……”这故事我知道一些,之前学长和我说过,说他大力推荐同事的学术著作,不知按的什么坏心眼儿。“我也有很多学术著作,但我从来不向自己的学生推荐,因为我觉得自己写得太烂了,哈哈!”说毕,转怒为大笑,狂笑。
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在傻瓜和坏蛋的面前依旧想保持一种文人的教养,这好像是鲁迅先生的话。应老师讲他之前读过一篇文章,文章里讲到鲁迅先生的一个学生和另一个人在观点上发生争执,“其实都不能说成是争执,完全是另一个人在诡辩,那人是反动政府的喉舌。”后来那学生忍无可忍,便想找那人单挑,决斗,但又有些犹豫,便向自己的老师鲁迅先生讨教。本以为会挨一顿骂,不想鲁迅先生更是义愤填膺,“去,找他去,最好带上家伙!”于是他便去了。“那结果呢?”我们一个个瞪着眼睛伸着脖子等应老师讲更为激烈的场面,“那人被吓跑了,之后也不敢再发文章诡辩了。”应老师嘿嘿一笑。“鲁老爷子说得对,文人放下笔杆子一攥,就是沙包大的拳头,碰见傻逼就应该望死里揍!”说毕,一教室的学生笑得前仰后翻。
多日之后,我带着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带着笔记簿到图书馆看书,读到先生的一篇文章,曰《空房》,讲战争期间的一个爱情故事,先生在结尾写道“还有那些跳蚤,它们咬过‘良’,也可能咬过‘梅’,有诗人曾描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血,以跳蚤的身体为黑色的殿堂,借此融合,结了婚,真是何等的精致悲惨——我的血也被混了进去,我是无辜的,不是良和梅的证婚人。”我心怀赞叹将此句摘在笔记簿上,而评注一栏又实在不知如何写,便想也写一句最能表达我此时心情的评语罢,“我操,写得真心好啊!”希望这也并未冒犯到先生的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