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九)
九
秋天的雾淡薄而冰冷,天气变得很潮湿。可能九爷与季克翔的争执的确有些让人费神,因而尽管身子很疲乏,却也很难沉睡,又怕在床上翻身搅了洛神,遂在天刚拂晓的时候,便披衣起身踱入厅堂。
清晨,空气纯净却微凉。我看见一个人独自坐在门口,门大敞开着,以为是叶秋。走过去看时,却是桐蔓。她看见我突然站在身边略微有些吃惊,但旋即朝我礼貌的笑了笑。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罗姑娘起得很早啊。”说话的时候她并不看我。我暗暗打量她的侧脸,苍白中隐隐透着无尽的忧伤,心里边有不忍。但我也只是淡淡回了句:“嗯,天凉,身子不爽,睡不实。”
相互默默无语好一阵子,我说:“我要去园子走走,要不要同去?”桐蔓这才转过脸来看我,没有回答,但很肯定的点了头。
同去的路上,我发现桐蔓身材异常高挑,和我并肩走足足高我一个头。虽然能乍一看和李铭颜树一般,可是毕竟是女子,又这样过于清瘦,在晨初那样微弱的风里,都仿佛飘飘欲倒,我几次三番想要伸手去扶她,但见她刚毅坚定的表情,便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就不甚担心了。
园子离宅门并不远,寥寥几步便立于园中。这时候雾还没有散,尽管太阳还是看不见,但天已大亮。我深情的看着我的四叶草,清翠的绿色,在白茫茫的晨雾里,仿若亦真亦幻的仙境之物,于是心下倍感欣慰。
“罗裳姑娘好像对草格外喜欢,比人更甚。”
我回了一下神,以为她要深问原由,并不想细细回答她,只淡淡又意味深长的回了句:“是,这里有我的任性和用心。园外的人是比不得的。”
桐蔓的脸上又浮现出在宅子时的那种忧伤,不再对我深问下去。我亦不打算继续说,提了裙角走下阡陌。桐蔓沉默的跟在后面。
大概是许久许久之后,我也想不起来有多久,当我从草色里面抽回魂魄时,太阳已升的老高。我转过身,桐蔓还在失神的走路,发现险些撞到我时,不觉吓了一跳。我轻轻的对她笑笑,说:“既然人已亡,就不要太过伤心,反而害了自己的身子,节哀些好。”桐蔓看着我微愣了愣,脸上却没有感激我宽慰她的颜色,只是她的眼中迅速氤氲起一片水气,使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动人。她越过我径直朝园子的出口走去,在快要走出园子时,她的声音穿过薄薄的晨雾,到达我的耳膜,“罗姑娘,如果节哀这样容易,你又何必痴情于一片青草,还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茵未过门的妻子。”
我站在园子中央,晨光渐渐打散薄薄的雾气,身子上的寒冷也随之退去。可是我面对桐蔓单薄而清瘦的背影,心里面却泛起一阵阵冰凉难过的气息。在这个恩怨纠结的年代,还是有爱贴附在绝望的内壁上么?娘,我渐渐不懂,我在做些什么,等些什么,又,爱些什么恨些什么,娘,我摸了摸手腕上的一圈墨绿,我想念你和陈墨。
洛神不知何时立在身旁,轻轻的拉我说:“罗裳,回去吃饭了。”我抬头看见慕君也站在旁边,手里握着剑,头发随着秋风一下一下翻飞在脑后,她的瞳仁明亮又纯粹,乍一看,整个人漂亮的宛如女子一般。见我盯着他看,慕君稍一转身就离开了。他经常这样不与我打招呼,我也并不嗔怪他的无理,但是这一次,我的嘴角却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这时叶秋站在土丘上朝我喊:“裳,别站久了,风凉……”
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义气这种东西,但是像季克翔这样为兄弟沉不住气的男子多少有些让我感动。两天来,这个一开始让我觉得沉着稳重的男人屡次和九爷起冲突,特别是和刀,更是几次三番大打出手。虽然李铭没有说什么,但是叶秋私底下告诉我其实李铭已经认定凤娘就是凶手。因为正如上次季克翔所说,伤害茵的利器正是凤娘头顶的那种特种质地的金钗,那是江湖上很少见的一种暗器。只是李铭苦于查不出九爷的来头,总不敢轻举妄动。而凤娘,还是那副傲慢又妖媚的样子,对季克翔的一次次逼问丝毫不以为然。这也让李铭更加的忌惮起九爷来。倒是孟染,越发病巍巍的时常不出房门了。
颜树常常和我聊天,有时候,我会偶尔从他的眉眼里看到陈墨的影子,而他总爱跟我说:“罗姑娘,你怎么那么不爱说话。”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望着我常看的那棵树说:“罗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总是感到不安,只有在看着你的时候,才会隐隐觉得无比安定。”我浅浅的笑着,静静地立在那棵树下,夕阳的光把我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 。其实是他不知道,有一种死亡的气息,正在急切的却以缓慢的速度渐渐接近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