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阳(一)
【溪阳】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天空还是那种带点铅灰色的蓝,看起来多少有点沉重。这几天都是这样,不晴天也不下雨,空气里有这个城市百年沉积的混浊,深吸一口气,都觉得会被稠稠的尘埃弄的快要窒息一样。同样,没有太阳依然还是可以汗如雨下,这样因为闷热而产生的液体黏住衣服,同样让人窒息。是的,夏天还没有过去。我端着洗脸盆去水房胡乱的擦了擦身子,和每次一样,在去除汗液的同时,我成功的获得了一瞬间的凉爽。只有一瞬间而已,但也总比没有过好,至少,这一瞬间可以让我换一套干爽的衣服,我需要换套行头出去走走,因为宿舍里几乎要凝固了的气流险些就要把我困死在那些糟糕的梦里。所谓糟糕的梦,并不是噩梦,相反的,它们甚至是些短暂又连续的打着柔光的美好镜头。可是就是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我每次醒来都会格外的后怕,我怕我会有朝一日停在我的梦里再也不愿意走出来,就像醉生梦死那个词一样。外面的人少得可怜,我走在路上,耐心的忍受太阳隔着云层巧妙地把紫外线送到我的皮肤上引起的刺痛。我低着头猛走了两步之后,忽然茫然的站在食堂门前的台阶上,因为我想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呢。我抬起头,仰面望了望似乎还很羸弱的太阳,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我对自己笑了笑,管他呢,先走走看吧。今天中午,在我还在床上做我的春秋大梦时,唐兰风风火火的夺门而入,我吓得一激灵,险些就要从床上跳下来逃跑了,因为我以为是地震。在看清来者之后,我才安心的缩回到我软绵绵的大枕头里。我不怪她,因为她手里大包小卷的,如果不这样“撞”也腾不出手开门进来。但也可以从一个人行动的声响看出一个人的心情,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果然,她开心的告诉宿舍里的其他两个人她爸爸千里迢迢来看她了,然后又兴高采烈的把那些“好东西”分给她们。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做得很有技巧,首先,她的声音控制得很好,不高不低,难以抑制的兴奋里恰到好处的添加了一些对父亲来回奔波的心疼语气,要不是我半睁着的眼睛恰好看见她意味深长的朝我这里瞟了一眼,我都要以为她是个纯真的乖孩子了;其次,她分给另外两个人的“好东西”放的地方也真是让人叫好,使我即使躺在床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把那些“好东西”收到眼底。我微乎其微的冷笑了一下,心想,“有必要么?劳烦她为了刺激一下我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这么用心良苦。”我翻过身面对墙躺着,我的床那么小,我能躲到哪去?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一些已经失去生命力的东西对我的攻击。可是我还是没出息的哭了,偷偷地,在我的“敌人”背后。因为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好的年纪里煞费苦心的伤害彼此,而且我想念我高中时候的一个好朋友,如果她在,一定会对唐兰这种企图要孤立掉我的行为嗤之以鼻,她一定会推开唐兰的东西面无表情酷酷的说:“拿开你的东西,我不稀罕。”因为她小小的正义感,因为她是我朋友。所以我在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后,逃也似的奔出了宿舍。出来之后我就觉得放松了,确实没必要和这种无聊的人物怄气,我闷闷地想,真是浪费感情,可怜我还煽情的掉了眼泪。天空仿佛变得比先前更阴暗了,我把手掌朝上伸出去,果然有几滴雨落在上面。【仇仁伽】这天真是让人觉得憋屈!我从教学楼出来,嫌恶的朝门口吐了口吐沫。刚刚那个带着毛主席纪念章的老师,一面在我写了两个晚上的论文上属了自己的名字,一面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小仇呀,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老师会尽其所能帮你的。”靠!纯属放屁!路过花坛,看到李小明和陈达他们,他们隔着一个水池底气十足的喊我:“仇人家,打台球去不去?”我晦气的摆摆手,“不去,哥们窝着火呢!”陈达见我脸色不好,推了推李小明,嬉笑着走了。这时候天空掉起雨来,我抬起头看了看,看样子要有场大雨。其实想想也差不多了,这雨都憋了多少天了,像憋着坏似的,恰好老子今天出来没带伞,恰好老子心情也不好,此时不下更待何时?我没有因为下雨了而往宿舍走,而是愤愤的朝更加远离宿舍的方向“绝尘”而去。然后我就看见了溪阳。别误会,我们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她甚至都不认识我。可是就是巧的很,我认识她,而且不是一般的熟悉----我们曾经在同一所初中,乃至同一所高中里读过书,只不过我大她两级,现在在这所大学里,我又是她名副其实的学长。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把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困在同一个地方,却没有在我们之间安排故事。溪阳走在我前面,漫无目的的,一看就和我一样,是出来闲逛的。她的头发胡乱的在脑后挽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上面落了些雨滴,使她整个人像一个刚刚穿过晨雾风尘仆仆归来的,妇人。我的比喻用的形象吧,不谦虚地说,我的文采那是一流的好,要不然那个人模狗样的老师怎么会在好几千才华横溢的学子当中独独挑出我来坑呢。再说溪阳。我在初中就知道她这个人了。我记得好像是初三有一天放学,我和兄弟们倚在自行车棚的柱子上喝可乐,忽然看见几个初一的小子跑过来,钻进车棚里把一辆天蓝色的女式单车两个轮子朝上翻了过来,然后就一哄而散的跑开了。那是那个时候还算小孩子的我们常有的恶作剧,所以我饶有兴趣的倚在那里等那个倒霉的主角儿出现。过了一会儿,溪阳就来了。她那时梳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辫,穿着我们蓝色质地的肥大校服,显得非常的瘦小。她的样子并不算好看,可是非常干净,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而且她走起路来也令人觉得特别的舒服,轻轻柔柔地,不带起一点尘土。这样让我更加幸灾乐祸的期待她一会儿气急败坏的样子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看着自己倒立的单车,一点也不生气。她只是淡定的把车从排列的车队里拖出来,放倒,再吃力的扶起来,然后潇洒的拍拍弄脏了的手,推着单车继续轻轻柔柔的向校门口走去,没有高声质问谁干的,也没有向站在一旁的我们投一点求助的目光。整个过程看得我有点犯傻,我痴痴的问我的兄弟们:“这丫头是谁啊?”半天没回应,我这才发现他们也看呆了。后来其中有个人告诉我,她就是溪阳,那个代表新生发言的女孩子。别误会,我没有喜欢上她,我只是对她那个年纪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安静,有点佩服。后来我就能经常有意识无意识的注意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她就像一个纤尘不染的天使一样时时在我的视线里晃一晃。注意我的措辞,我很少用天使这个词来形容女孩子,即使对我仰慕已久的梦中情人朱妍,我都没有用过。唯独这个女孩子,让我觉得和这个词很般配。溪阳这个丫头,别看她安静,可是也很倔强。记得去我们初中的路上,有一段非常陡的斜坡,那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我们大部分骑单车上学的人,骑到那里都会下来推着单车走上去。只有溪阳,每次我都能见她咬着嘴唇眼睛里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坐在单车上,在那个连纯爷们都有些畏惧的大坡上,骄傲的超过一大批背着书包的酒囊饭袋。当然,这其中包括我。溪阳在她的单车上显得更加小了,她努力踩踏的动作使单车有些微微的颤抖。但她每次这样爬到山坡上都会非常满意的抿抿嘴,然后在大家重新回到单车上的时候,停下来,在某棵树的树荫下,回头平静的等她的女伴跟上来,一点,一点都没有气喘吁吁的样子。她总是能把自己的呼吸调整的非常匀称。雨已经有些大了,淋淋沥沥的足以打湿衣服。我暂时收了回忆,想找个稍微能避避雨的地方,好迎接下一刻的大雨倾盆。溪阳依然走在我的前面,雨水已经湿了她的衬衫,露出她若隐若现的肩带。她把手掌朝上伸出去,然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像是知道下雨了。晕,这么大的雨点,还用这样来确定,这个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