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阳（二）
【溪阳】没错，下雨了。我缩回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走我的路。我并没有带伞，也不打算回去拿，在这么让人难受的天气里，淋一场雨未必就会感冒，反而会使身心舒服许多。我有点庆幸自己没有穿得那么整齐出来了，不然让雨把我连同我宝贝的衣裳一起淋成落汤鸡，我得多心疼呀。好在我只穿了件从纯白洗到奶白色的旧衬衫，一条黑色的棉料裙子，甚至脚下还穿着拖鞋，即使被雨淋了，也会让我显得更洒脱一些。温良不在的时候我基本都是这样的穿着打扮，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他不在，我穿的那么好给谁看。不如就这么随意的有点不搭调好，可以不被采花贼盯上，从而捍卫我的清白。身旁梧桐树的叶子上积了一颗大大的水滴，被风轻轻一吹就落到我的肩上来，冰的我不自觉的战栗。侧首间，看到身后还有一个男生缓缓的走路，见我留意到他，冲我暖暖的一笑。幻觉吧，我并不认得这个人。雨越来越大，我的刘海因为受到重力不听话的垂下来，挡住我的视线。我伸手捋了捋，然后认真的感受雨水由稀疏变得密匝扎进我衣服里的感觉。因为下雨的缘故，空气变得凉爽起来。湿了衣服，渐渐可以感觉到有些冷。我于是把胳膊叠在一起环抱在胸前，以此来维持我胸口的一点温暖。这时，宋慧撑着雨伞和我打了个迎面。她带着那种无可挑剔的笑容把伞象征性的往我头顶上挪了挪，“溪阳，这是要去哪？怎么也不带伞？”我看看她，努力的笑了笑，“出去走走，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就没有带。”“是呢，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下，幸好我爸车里有把伞，才不至于像你一样……”她适当的刹住嘴。我明白，被雨淋的样子是不怎么好看。“要不你拿我的伞吧，我就要回宿舍了。”宋慧眨巴着眼睛，一副“我十分怜悯你”的样子。我当然知道那是客气话，也学着她象征性的把伞往回推了推，“不必了，反正都湿了。”“那你保重吧。”宋慧自然是撑着伞轻快地离开了，在我和她交谈的整个过程中，只有我的一张脸暂时性的避免了雨水的冲刷。真是见了鬼，今天每个人都跟我提爸爸，我都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我爸了，见了面还认不认得我都不能确定，更别说让他来看我或者送把伞给我了，我有点愤愤不平起来。走过学校拐角的时候，看见平常在那里卖烤红薯的大爷拉着烤箱在屋檐下避雨。我追着香味也跟着凑了进去。因为雨太大，再不适合闲逛了。而且我发觉自己也有点饿，可是摸了口袋才发现既没带钱也没有带手机。所以只能干巴巴的看着那个会呼出香气的烤箱。这时候，先前那个冲我笑过的男生也冲了进来，他身上衣服湿的和我差不多，手里扬着一张5元钱，“大爷，给我来一个！”【仇仁加】有时候，我真是烦透了我父母挖空心思赐给我的这个名字。仇仁伽，仇仁伽，经常被那些文盲叫成“仇人家，仇人家”。仇，仇恨的仇。弄的每次听到他们叫我的时候都像在叫“小冤家，小冤家……”，恶心死人了。我还是没有和溪阳讲话，即使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避雨。我看得出来她饿了，于是我买了一个烤红薯。可是我买完之后就后悔了，因为我总不能把一个红薯递到一个姑娘家面前说：“饿了吧小妹妹，给你吃。”不优雅也无厘头，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更何况就在刚才，溪阳这个丫头已经很戒备的看了我一眼，所以，我只好狼吞虎咽的硬着头皮自己给吃了，搞得像我有多饿似的。雨下的很爽快，哗哗，好像要把这几天的雨一次性下足一样，周围的空气随着雨水的不断发泄变得清透起来，天空也有些明亮。溪阳仰着小脑袋一言不发的看雨水在屋檐与地面之间连成晶莹的珠帘，旁若无人的傻笑了一下。说实话，挺可爱的。她现在比以前胖些了，也白了些，只是没有怎么长高。当初我在迎接新生的队列里一眼认出溪阳的时候，惊得我下巴差点跌到地上，心想这丫头怎么像个女鬼一样阴魂不散的，我到哪里她就能到哪里。高中的时候，发现她和我是校友已经是高三下半学期了。那时候老师每天像赶畜生一样赶着我们往高考的战场上奔赴，大考小考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没有打球的时间，也没有上网的时间，差点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用来做物理卷子。那个时候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咬着笔杆从靠窗的位置向外眺望，不是装深沉，而是因为做题做的眼花，只是通过眺望休息眼睛而已，然后我就发现了溪阳。那时她还在上高一，功课还不那么紧。午休和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可以常常见到她。她有时一个人去逛小书店，有时坐在高二和高三楼之间的长椅上啃小说（我想她不愿意去高一楼附近是因为讨厌见到熟人的面孔），有时和几个同班的人出来踢毽子或者打羽毛球。她一般笑的很合群，看起来也的确很开心，但是她很少讲话。她也不大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喜欢三三两两，有好几次我见她都是自己去食堂吃饭，自己去操场跑步。记得有一次有几个男生在她后面嬉皮笑脸的叫她：“小美女。”她略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向前走，其中有个男生上前抓住她的马尾说道“美女，说你呢。”溪阳竟然面不改色的依然走她的路，不顾那个男生在身后拉下她一大把头发，我当时就想这个丫头倔强的太可怕了。雨开始有些要停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有了聒噪的蝉鸣。我忽然忘了先前烦闷的原因，反而为越来越透亮的天空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走出屋檐的庇护，雨已经星星点点。行人渐渐多起来，烤红薯的大爷也推出烤炉。一时间，原本因为一场忽至的大雨聚到一起或者分散开的人，又因为大雨的离去，重新散去或者聚拢。陌生人依然是陌生人，不相干的事依然不相干，溪阳流着泪的脸在这时变得恍惚，我依然分不清那是喜极而泣亦或是，悲伤。【溪阳】雨停了。大雨过后的风吹过来，带着泥土的清香，我的衬衫开始进行物理反应，凶猛的吮吸着我体内的热量。我冷得发抖，几乎是拔腿朝宿舍跑去。在我的背后，是曾经和我一起躲避过风雨的人们，虽然我不晓得他们的名字。跑回宿舍时，我的刘海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宿舍很清静，有雨后天空的光亮从玻璃窗外投进来。我三下两下扒了身上的衣服，扔进洗脸盆里，然后拿到水龙头下放开冷水使劲的冲刷它们。干爽的衣服很快使我恢复了体温，我坐在电脑桌前，和温良不轻不重的聊着天。我说：温良，送我个毛绒玩具吧。这个要求忽然让我觉得无比羞耻，因为我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过。但这个想法是我站在屋檐下流着泪想到的，如果我不说，我会委屈。就是这样，有很多莫名其妙从心底冒出来的东西，总能轻而易举的让我感到无力。温良说好，早就想这样了。温良从不拒绝我，这次也一样。可是天知道，我此刻感觉到多么大的羞耻。事实上，我真的很想解释清楚。起码让他知道，我不是任性。我不是善于索要的人，但我已等不及我的愿望。很久以前，这就是我的愿望，我也曾经试图自己买给自己，但每次走进商店的时候，都不能压制住眼泪汹涌而出的冲动，所以每每我都是只带回一盒拼图，蹲在地板上摆弄一个下午。然后，我忘了愿望，忘了那种突然地冲动。我对自给自足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些过于深切的东西，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需要一个人来帮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急需另一个人把他拉出水面喘一口气一样。这些东西，温良，你能不能懂？不管你懂不懂，我都不会说，因为我说不出口。可是，当你抱着我梦寐以求的玩偶出现在车站时，那时，不是我的生日，不是情人节，没有需要纪念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的需要，你就像一个英雄出现了，拯救我的小小世界。温良你说：“有什么的，你没有别人，但是你有我啊，我是你流动的家。”疯了，这样催人泪下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