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阳（三）

【仇仁伽】再次见到溪阳，距离那个下雨的日子已经有些时候了。时间就像一个进入更年期的女人，疯狂的撕扯着我渐渐不再健壮的生命，有时候我真想抓住她狠扁一顿，可惜每一次都不能得手，反而是她更加变本加厉的扯得我撕心裂肺的痛。那天溪阳突然跑走后，我在常去的那家小餐馆的门口，遇见了朱妍。这个我非常非常欣赏的女人，正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凶猛的抖着她瘦削的肩膀。我走过去扶住她，朱妍抬起头来，像所有喝醉酒的人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紧皱的眉头，不屑的眼神，厌烦的表情，唯独她的脸不是绯红色，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苍白。她甩开我的手，擦了擦嘴角的秽物，跌跌撞撞的走路。我再次跑上前扶住她，她又甩开我，然后我再扶她再甩开，就这样来来回回几回合，朱妍终于累了，开始不再拒绝。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所认识的朱妍，精明，干练，整洁，对每个人微笑，身上总带着体贴的温柔。她拿奖学金，谈起学问风生水起，她的前途一片光明。我在意这个女人，这种在意随时都可能变成另一种深奥的感情，叫做爱情。可是我时刻把握着这个尺度，按我现在的状况，自己写的论文被别人拿去署名连个屁都不敢放，作为一个男人，我觉得自己还不配和她谈爱情。没错，在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孬种的时候，我不配和任何人谈感情。朱妍倒在我的怀里，一张嘴酒气熏天，她闭着眼睛说：“别和我笑，我一看到你们笑我就想吐……要滚的赶紧滚蛋，谁稀罕……妈，别和他过了，妈，他是混蛋，妈……”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她把所有的气力都放在我的身上，却又一次凶猛的抖她的肩。我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她沉重的呼吸撞在我的胸腔上，使我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钝痛。我歪着脑袋朝旁边的空地呸了一口，妈的，这个肮脏的世界，搞得我们心力交瘁。时空转换，我看见溪阳挽着一个男孩子的手迎面走过来。她换男朋友了，去年我见她不是和这个人一起。但我想现在的她应该更好些吧。起码她现在的面容比那时安定了，那时的她简直像个受了惊的兔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个人的身后。溪阳，你现在幸福了么？做女孩子真好，能够找到一个可靠的依靠就算完满了。我们做爷们的就不行，我们如果没有能力就不敢给你们靠，没能力让你们靠，会让我们形单影只，而且，也丢人。溪阳，我总想怎么不能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倔强起来就义无反顾，安静起来就像一阵落山的风，就连忧伤，都能不那么做作。可是溪阳，我们真的不能和你一样，因为如果这个世界的空气过于干净了，呼吸一样是很困难的。必须要有一些人，很多人，像我，像朱妍，像霸占我论文的老师，像陈达，像李小明，像那个伤害你的人，贪婪、虚伪、自私、左右逢迎的存在，只有我们苟活在一起，这个世界才会更加强大。溪阳，有朝一日你也会像我们一样俗气，市侩，鄙陋的，甚至随手丢垃圾随地吐痰满口脏话，如果不会，那么你就会像那个病怏怏的林妹妹一样，吐一口血，烧几页诗后，就郁郁寡欢的死去了。溪阳，这个世界容不下太干净的东西，溪阳，想到这里我都不忍心看你了。最近的事情特别让人闹心，我跑回宿舍，陪着刚失恋的陈达蹲在阳台上狠狠地抽着烟。报纸上说现在各国都不安分，石油问题还没解决，核武器就开始冒热气儿了。窗外风云突变的样子，世道不景气呀。陈达装老练的朝空中吐了几个烟圈，然后说：“我看老天爷是懒得管我们了，就等着世界末日那天来个翻天覆地，该死的一个不留，勉强可以活的挑几个留种，这样整顿起来省劲儿。”香烟在我身上起了反应，我听着陈达颇有些哲理的话昏昏欲睡，我让后背倚着墙，心想朱妍会不会和我一起死，溪阳呢，真的可以在那场未知的空前的大灾难里活下来么？【溪阳】天空晴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明亮的蓝色是温良最喜欢的。我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小资似的喝着茉莉花茶。温良刚刚走，临走时我们像以往一样拥抱一会儿，然后转身说再见。现在我在等他的短信，告诉我他安全到家了。这种等待往往很漫长，可是你会从中体会到一种细水长流的温存。说实话，这样自信的等待让一个女人变得温柔美丽起来。前几天我看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女人总是去陌生的地方借以逃避自己曾经迷失的爱情，可是她的故事却总是发生在她熟悉的地方。“夏京，我们就此分开吧。”“为什么，我们才刚刚见面？”这是她反复默念的台词，台词的后面是一组情人在雪地相吻的镜头。于是我知道，相爱的人也有可能会分开的。温良，有时候，我希望我们明天就会老去，这样的话，“永远”看起来就真没那么遥远了，我也就不会在担心失去彼此的日子里，坐立不安。爱是会磨灭的，我曾经亲眼目睹。当我把这些讲给温良听时，我看到他执拗的生气。他说我拼了命的爱你，才没有什么意外呢。据说明天要大降温，这一年的秋天，可能又要像这一年的夏天一样突然展开了。唐兰走城门似的遛出去，留下阴森的走廊和窗外忽变的天气接头，勾起穿堂的风，一遍一遍的扫着我裸露在外的脊梁。我又倒了杯热水，顺手关了门。如果秋天来了，我体内的热量会疯狂的流失，我必须抓住一些可以维持体温的东西，预防冬天。是的，我其实已经不怕冬天了，因为我和温良的故事真正开始在这里，所以当那些熟悉的冷空气窜入我的胸膛时，我已经可以慢条斯理有条不紊淡定从容的开始整理我过冬的装备。冬天已经有些安全，我不必张皇失措。你说我是不是成长了，成熟了，还是我在以夏花为背景的季节里冲杀累了，我已经不再适合那些过于激烈的温暖了？温良说不知道为什么抱着你总会感动得想哭。温良说你就是我的梦想。温良说只要你愿意，我就一定永远和你一起，看日升日落……温良说，我是你流动的家。温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