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阳（十）

【朱妍】我倚在溪阳他们宿舍楼前的栏杆上，脸向上朝着天空。天空灰蒙蒙的，还看不见光亮的来源，凭我的感觉，今天的温度比昨天又低了些。有时候，你必须承认上帝这回事儿，他住在上面，府览芸芸众生，捉弄或者稍一提手帮一下无助的人群，比如在你最失落的时候，送一个你最想见的人在你面前。溪阳，就是这样出现的。她仰着小脑袋用和我差不多的姿势观摩了一下天空，然后对我说，今天比昨天又冷了。我说实话，我见到她的一瞬间，眼泪差点又掉下了来。在这个问题上，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邪门，我看见溪阳，激动地像见到我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天空已经越来越亮，渐渐早起的人开始陆续从我们身旁走过。我和溪阳，还是那样仰着脑袋，仰到脖子都有些酸痛了，我就说，你怎么不说话？溪阳说，朱妍姐，你有没有被一句话感动过？我说怎么了？没怎么，想起几句好的，想说给你听。你怎么起那么早？有一句是“尘世是我们唯一的天堂”，我昨天看的。我问你怎么起那么早！有一句是“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这时候，人已经多起来了，清晨清冷的空气使每个人走起路来都有些畏手畏脚。溪阳没有看我，自顾自的说话，嘴唇边呼出一团一团的暖气。还有一句是：再怎么累死人的爱/再怎么累死人的恨/都会过去的。……朱妍姐，你被感动了么？我选了个比较好看的姿势让眼泪留下来，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舒服多了。我对溪阳说，恩，很感动。溪阳满意地笑了笑，把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握住我一直暴露在外的手，她的手虽然不温暖，但是和那几句话一样的柔软，使我仍觉得有一股暖流流进身体里，是我也变得柔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很特殊的力量。再怎么累死人的爱再怎么累死人的恨都会过去的一个月后，我带着这几句话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告别仪式也没有祝福，但我仍然没有觉得沉重，相反的，我变得轻松又平静。在这个崭新的地方，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激进的做事，我发现自己变了一个人，没事就听听音乐看看电影，天气好的时候就穿上布鞋沿着街道走走，不喝咖啡学会一套沏茶的功夫，偶尔也去这里的旅游景点转转，摄影的技术也练得很地道。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城市，有陈旧照片里那样古老的城墙，也有盘亘了上百年的古树，可惜这里的天气很恶劣，只是真的没有家乡那样疯狂的风了。是的，我承认，我已经有乡愁了，我相信任何悲烈的原因都不能阻挡这种感情的滋生，恨，也是不可以的。我很少联系母亲，除了报平安和寄一些钱。但是我常常写邮件给溪阳，邮件的内容很简单，往往简单到只有一句话----“溪阳，这里的风很小”、“溪阳，今天我沿着这里的城墙走了整整五公里”、“溪阳，是不是快过年了呀”……“溪阳，我发现我有点想家了”。溪阳从来没有回我的邮件，一个字都没有，但我就是知道她看了，而且每一封都看得挺认真，这个可怕的女子，永远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在这里，我变得异常宽容，能原谅各种各样我以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这里，没有我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有让我变沉重的事。这里不是我的家，住多久我都觉得陌生，我虽然爱这里，可是，呵呵，我扎不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