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了吗？你说话啊

今天，你起的早，临出门前，你吻了我。你走时，关门的声音很小。你刚出门，我就跑到窗前，凝视你离去的背影。那时，你穿着我为你缝的长衫，在凛冽的风中，显得很清瘦。那时，天上青白色略显，卖早点的人的吆喝声很热闹。你跨出庭院的门，然后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昨天，你吃饭时，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你极力的掩饰，还和我说你在学校上课时和你的女学生争论张爱玲小说的好坏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的趣事。你说的很轻松，可是我看你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没什么。”你笑着回答，“明天有些事，我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一个人要小心。”我当时心疙瘩了一下，“小心”。晚上，雨下了一夜，雨滴进我们的屋里，我在模糊中看见你站在雨中，你对我说：“你要小心。”后半夜，我睡不着，抱着你，听你的心跳声，给予我温暖的心跳声。抱着你，在你的强有力的心跳声中我又做了一个温暖的梦。你醒来时，我也醒来，你吻我时，我假装的闭着眼。要是知道，你再也不能站在我的面前，我当时一定睁着眼把你看个够。

我知道世道很乱，但没想到已经乱成了这样。下午我一个人在做晚饭，天安门那边不时传来的枪声让我心绪难得安宁。大街上，人潮涌动，不时有人在喊口号，“停止内战”“国共两党合作”。我不懂什么政治，可是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在做红烧狮子头时忘了放盐，糖醋鲫鱼忘了放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我希望你晚上能够回来，能吃我为你做的饭，可是好好的几个菜我都弄的不成样子。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院子的门等你回来，心里越发的急噪。随手拿起一本相册，打开看见的第一张就是我们结婚时拍的。你穿着白色西装，我穿着淡紫色旗袍，我坐在古色古香的椅子上头靠在你怀里，你的手搭在我的肩上。你还记得吗？照相师傅要你看我的眼睛时，你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我用手帮你扶上去，你的鼻梁真挺拔，两只眼睛真柔和，我那时真的看痴了。没让我想到的是你突然的抱住了我，我那一刻在里的怀里感到从没有过的踏实。

“打倒国民政府”，学生门叫喊的声音乱了我忆我们温存的思绪。当时我想你会不会也和他们在游行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你忍心丢下我像从前一样孤苦伶仃吗？你舍得让我受那些浪荡子弟的欺负吗？不，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我的眼泪忍不住的往下落，一滴，两滴，相册打湿了，氤氲开，我们紧紧的连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你遇见我时也是一个学生，你意气风发的谈论蒋介石毛泽东，谈国家的未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却是沉默的。那是我第一次上台献艺，我唱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别家院”。下面一阵阵的鼓掌，只有你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其实你刚一进门，我就注意你了，你眉宇间英气逼人，可又带着让人看不清的忧伤。我心里竟忘了自己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从小父母双亡，被哥嫂卖进八大胡同。其中的苦不用多说。最没让我想到的是，你要为我赎身，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二天。可是老板不答应，他们无非想多要点钱。你把五千大洋丢在桌子上后，牵起我的手在众多人的嬉笑与喝彩声中走出了那座冰冷的坟墓。你领我走时，我的心半是欢喜半是忧，欢喜的是你让我离开了那个没有温情的地方，忧的是怕你是一个纨绔子弟。虽然我心里认定你不是，可是我仍然怕。

你牵着我见了你的爹娘，说要娶我，你爹娘嫌弃我的身份，你一气之下，带我离家出走，你爹骂你不肖，可你还是带我走了。那时你是燕大的学生，你有你的未婚妻。“她是一个大家闺秀，不适合我。”当我问你为什么娶我时，你这样回答我，“你能融入我的生命，她不行。”我对你说，我不想让人骂狐狸精坏女人。你笑着对我说，这重要吗？傻丫头，这世界上哪还有什么好人。我们于是一起清贫的过着日子，有时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说你在做好事，是为了不让和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人再受苦的好事。我们就这样在这间小屋里过了三年，我最幸福的三年。

“杀人那，杀人那”“国民政府杀人那！”我从窗子里探出头，大街上的人匆匆的朝四周跑去，看着那夕阳下的生命在作着挣扎，我突然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如此的幸福。

桌子上的饭菜都凉了，可是你还没回来。暮色四合，院子里的海棠沙沙的响，打更的声音在巷子里悠悠的回荡。你还没回来，我心里好怕。

你回来了，我替你开的门，你的胸口流着血，一句话也不说。你知道吗？你那天出门的时候，我脑子里满是我和你几天前吵架的情形，那次是我不对，不该怀疑你去天上人间的，其实我很早就想向你道歉，只是我怕提起，你不高兴。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三年前的那天我们成了夫妻。本来我想等你晚上回来唱你最爱听的曲子，现在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 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 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 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你为一个女学生挡了一枪，他们说。那天你回来，我趴在你的被血染红的胸口，仿佛听到了你强有力的心跳声，然后我就睡着了。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你的学生守着我，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在替我检查。见我醒来，那个医生说：“太太，你怀孕了。”他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冰冷的声音，我的心高兴不起来，你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的葬礼是在教堂举行的，本来我不同意，只是他们说国民政府查的紧，我只好让你尽快入土为安。在教堂里，那个神父的样子很奇怪，我真的怕那个地方。

北平沦陷了，在你死后的第三天。北京城很乱，那个神父来找我，他说他愿意照顾我，我问他照顾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娶我，还对我动手动脚。我拿菜刀将他赶了出去，对着你的遗像号啕大哭，我为我当初做的决定后悔，那个地方不配为你举行葬礼。

在离开北平的火车上，你的朋友告诉我，你是共产党员，那天你去天上人间，是为了接受任务，还说你的牺牲是为了革命的胜利。你曾对我说，“在也不让和你一样的千千万万的人受苦”当初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你放心，孩子我会将他抚养成人，继续你未完的使命。

火车外，雪下的好大，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这些，你在听吗，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