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人未在
夜幕四合,风儿低垂,旷远的荒地上缕缕扬起的薄沙在亘古的呜咽中旋起,落下。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外公在尽头的那方,披着隐隐绰绰的星光,含笑招手。
——题记
一二年的冬天,似乎来得并不平静。在纷飞的末日谣言里夹带着多少人惶惶的表情,即便早来的冬日,刺骨的寒风,也没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有些神秘的气氛让我的心里惴惴不安,尽管,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直到十二月,表兄在电话里说外公住院了,我终于明白了那份不安的情绪所源,第一次感到亲人之间是有心理感应的。我匆匆忙忙的给母亲打电话,她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些沙土般的破碎:“等你考完回来再说吧。”霎时,我语无伦次,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不,我要回来,我要马上回来,我不参加期末考试了!我上学走的时候他还能下地锄草呢,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要回来!”声音尖锐无比。“除了让你外公担心你的学习,你回来还能干些什么?”母亲的言语陡然严厉起来,却带着一丝不察的哽咽,更让我沉默难过的不能自已,忽而听到轻轻的呻吟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挂了电话,闷头在被子里整整哭了一宿。是的,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上学,不就是为了让外公高兴吗,不就是想看他听到我拿奖学金时开心的笑容吗?提前订好了回家的车票,然后鼓足了力气去备考。每日晚自习后看到外面的夜空,我一直在心里乞求着时间过快一点,过快一点……渴望见到外公那铺满皱纹的面容就是我每一丝的动力。
一月份,考试终于结束了,末日谣言也随着考试的结束而慢慢消退,我坐上了当天的班车,心里焦急不已,又害怕不已,看着每一个人都表情平静的望着窗外,却没有一个面容能让我安心,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当我胆战心惊的到了熟悉的村口,外公已经躺在床上等了我两天一夜了。
推开那扇还贴着去年“秦琼敬德”年画的木门,我迟迟不能踏进这个窑洞。站在门口,里面一片沉寂,昔日里外公的大嗓门却还在我的记忆里冲撞,让人喘不过气来。就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外婆出来了,看到我吃了一惊,然后朝里面大声喊:“老头,咱们阿欢回来了。”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是的,窑洞里的地面还是坑坑洼洼的,窑洞里面的光线还是暗暗的,墙上挂的东西还是领袖的画像,可是,外婆却瘦了一大圈,炕边上坐着的舅舅们都眼睛发红的看着我……我艰难的移动着步子,我眼睛不停的瞟向别处,我害怕,害怕看到外公憔悴的样子,害怕看到外公听不懂我说的话茫然的样子……
终于走到了炕边上,我看到那个眼眶深陷,皮包骨头的外公一下就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守在旁边的舅舅姨妈和母亲也都低低的啜泣了起来,所有的人哭成了一团。外公啊,以前身体有多好的外公啊,以前比我还胖的外公啊,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我就这样看着外公,一直停不了流泪,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费力的伸出手来,我赶紧将手贴到了我的脸上,他微微扯了嘴角,却根本看不出来是在笑。就这样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一下,一下摸着我的脸……虽然眼里已经混沌的看不出来什么,但我知道,那里面有着满满的爱和不舍。当天夜里,外公走了。我无法言说当时的情形,只记得,呼天抢地,也形容不了那时而已。
我沉浸在无边的思念和悲痛中。
记得小时候我的身体不好,外公卖了自己心爱的小牛犊去给我换来了一只奶羊,每天给我烧羊奶喝。上小学时,自己嚷嚷着要去学琴,可是又贪玩不能自律,在一次逃课之后,父亲给我的屁股赏了五个手指印,还记得外公那时抱着哭泣的我,心疼的泪流不已。上了大学以后每次回家,外公总会提前去山里采木耳,他都七十多岁高龄了,却还是不听劝,总要晒好木耳等我回来让外婆做面吃。可是这次,却是因为外公去接小表弟放学,被电动自行车撞倒在地,一昏迷就是几十天,临走时连一句话也没有能说。每当我看着天真无邪的表弟还在院子里玩耍,心里就抵制不住的气愤,可是,我小时候又何尝不是外公每天每天的接回来的吗?这是外公对我们孙辈的爱惜,只是飞来横祸,谁能未卜先知?
外公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家祭。很多亲朋都来了,很多村子里的人也来了。当我跪在外公的灵前,看着眼前的纸活(用纸搭建的天国景象),脑海里满是外公的谆谆教诲,满是他勤劳干活的背影,满是他爱怜的看着我的目光。一个人走了,地球还在运转,外公走了,我的世界里却缺少了温暖的一角。
在这世界最厚的黄土层上,曾经有外公辛勤耕耘的身影。在每一个月挂柳梢的晚上,曾经有外公咂吧着烟锅的香气。在每一个阳光散落的午后,曾经有外公靠在土墙上昏昏欲睡的面容。我爱外公,爱他扎根在黄土地不眠不休的奋斗,爱他助人为乐朴实开朗的性格,爱他善良,念他永远。
黄昏在每个夜晚来临之前都会披散霞光,可是灯火阑珊,外公却已不在。亲爱的外公,在天堂里,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