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死于冬日

今天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冬天来了。

今天，11月22号。凌晨五点，好几个电话打来，《小野丽莎放松睡眠曲》也随之断断续续地响着，一次一次地不屈不挠，又戛然而止。

我又迅速跌入睡眠之中。梦见郊外一群野猫叫嚣了很久，婴儿般凄厉的尖叫声几乎侵满了我长长整整的一个梦。

最终还是醒来。根本不需要拉开窗帘就知道，今天又是阴天，大阴天，房间比往常还要暗沉。寝室清冷，安静地能听到我这个生物苟且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任何活着的气息都已悄然抽离出去。

未接电话4个，来自于同一个陌生的号码。好吧，回拨吧，可是手机已单停了。于是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该吃点东西了。

校园里长长的一排银杏树，怎么一夜之间，黄色叶片就满铺在灰白的校道上，远远地，在模糊中不断延长，形成一抹淡黄色的柔光。可是它们在脚边交错层叠，露出一截截干冷的地面缝隙。一脚踩上去又抬起，我听到了绵绵的寂寥的声响，来自于冬日。

我终于有了关于冬天来了的知觉。我紧紧衣领，只穿两件，太薄了是吧，打饭的时候牙齿都在打架。

挂念着那未接的电话，从饭堂出来后拐道去充了话费。缩着脖子找到那个陌生的号码，大拇指刚要按下去竟忽然停顿了一下。懒得再打了。如果是什么要紧事，以后还会打来的吧。或许是拨错号码了呢，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我同以往的人已大多失去了联系，早就从过往中抽身离开了，我想，确实是这样子的，已经很久没人主动找我了。

是因为还没下课的缘故吗，校园并不大，却几乎看不到一张年轻的脸。

我哪也不想去。冷就冷着罢。我在草坪上坐下，盘起腿。呀，干脆躺下吧，我要好好观察一下天空，好久没跟它说话了。可是忽然又断了语言，这片苍茫沉郁的天幕，让我没有说话的欲望。

我感觉我是在等待着什么，又无法说清。

仿佛深陷在巨大的虚无当中，不知已过多久，直到衣兜里的手机长震不已。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这样手忙脚乱。深深的衣兜里全是小垃圾，抹手的纸巾、口香糖的包装纸、路上派发的被揉成团的小广告。

迫不及待地，我说：“嗨。”嗓音肯定足够清晰。你知道的，我等待已久，虽然后知后觉。

对方好像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走了。凌晨五点十三分的时候，他走了。”一个疲倦的女声传来。

谁走了呀，与我有关么。

“他手机里联系人上第一个就是你，于是我就记了下来。”

“只想通知你一声，他已经走了，在医院里。”她几乎都不容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亲爱的，是谁离开了，是谁死去了呀，怎么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没人提醒我，如果我认识，我该去探望的呀。

哈，扬，是你吗——我瞬间就想起了你。

我们已经分开有多长一段时间了吧，有多久了呢，两个月吗，原来才两个月。

你颀长的身子斜斜地倚在银杏树下，银杏叶子仿佛待飞的蝴蝶，我知道你在等我，像往常一样，于是一路飞奔，跳到你身旁，等待你伸出手邀请我说，lady , shall we dance？

扬，有人说你死了。我都快记不起你的模样了。你说再见罢，你硬是把你的手从我手中抽拉了出来，硬是把你的气息从我身边抽离出去。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挂念你，我只是忽然就想起了你而已。

满校园人来人往，静穆的冬日气息不知不觉中已被搅乱。亲爱的，你该何去何从？我感觉每一个人都在瞅着我看，仿佛他们都知道，有个人已死去，而那个人与我相关，那个人是你，是扬。他们心里猜想，哈，这个潦草的女孩，就是他曾在树下等着的那个吧。

可是他们的脸上怎么都看不到一丝悲戚。

扬，我何德何能。她一定是打错了电话。这一定是一个唬人的悲伤的错误。扬怎么会说死了就死了呢，他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啊。难道是车祸，天呐，这种说法已经很老土。

重新回拨的电话已无人接听。

“你去哪了？”是舍友的声音，原来我已踱回寝室。“路上见到扬了吗？他刚才又在树下等你，又不敢给你打电话”，她挤了挤眼睛,“你们有机会复合哦——”

扬？！

扬，请等等我，像以前一样，请再等等我。

可是亲爱的，远远地我又望见了你，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再走到你面前，我不敢抱你了。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你身上有了一种让我陌生的东西。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扬，你微笑着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我，你安静地像是等我走过来抱你。扬，你默不作声，你微笑，你离开又回来，你没有缘由，我已经不了解你了。

我已经不能理解你，可是我还是顺势钻进了你怀里。你抚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

所有的记忆，捕风追影，瞬间回归到各自错置位子上。似乎一切都回到从前。

我们牵手并肩前行。但是我是怎么了？我踩在寂寥的银杏黄叶上，忽然就想起今天有一个人已死去。一个把我的名字和号码记在联系表上第一位的人。他于五点十三分在压抑的白色中合上眼睑。他于这个寂寥的冬日死去。他是爱我的人儿么？

呀，扬，你脸上怎么连一丝的悲戚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