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算盘

父亲坐在方桌前。

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放在一把老式算盘上，麻利的手指一上一下，算珠发出啪啪的声响。此时，父亲欣然，看上去像一个指导家，猛然结束了一支美妙曲子的演奏。

赋闲退休在家的父亲，除了必要的养身劳动外，几乎终日就坐在他那张方桌前，桌面上常摆两样物件：茶杯、算盘。茶杯，是生活所需；算盘，是习惯所需。一个70多岁的人了，闲在家中，还有什么帐目，用得上算盘呢？没有了。可父亲就是喜欢把算盘摆在面前。许多时候，右手在倒茶水，左手就拨得算盘啪啦啪啦响。有时，看着夕阳照在算盘上，照在他手上，那种啪啦啪啦的声响，真是有一种阳光爆烈的感觉。也许，对于他，这种有点清脆的声响，就是一种美妙的音乐，所以，他才不厌其烦地、痴心地听着。

父亲六十年代当的会计，那时从事这一工作，就注定了他的一生必将绑在一把算盘上。

在我读懂父亲之前，有关父亲的一些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比如，他是全市数算得最快、帐做得最好的会计之一；比如，如果某人自诩他的算盘打得如何好，有人就会提出：你能和某某（父亲的名字）相比吗？那个人只好哑口无言了。父亲曾在针织厂当过经营厂长，或许是老会计的缘故，厂长问及本月的成本时，往往父亲的心算比手下的会计还准，怪不得许多人不由得佩服。父亲当过40年的会计，用这把算盘，计算过工厂无数的赢利，最终，还是用这把算盘，盘算过无数的国有资产。清产核资、工人安置，宣告了企业大锅饭的结束。于是，他释然，从会计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却把一把算盘带回了家。

算盘上，有一根转柱是活的，可以取下来。有那么一段时间，父亲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把转柱取下，将几粒算珠握在手里，不断地揉搓着，算珠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时，他会看着算珠，眼里有着柔软湿情；有时，只是兀自搓揉着，思想仿佛沉浸着一种遥远的思念。那几粒算珠，浸着父亲的体温，滋润着父亲的心情。

一把算盘，竞使我的父亲如此沉陷，沉陷进岁月的光影里。

他这一生，最是我深悟了每一粒算珠的分量。他从来没有算错过账，没有给别人少算，更没有给自己多算。所以，他常自豪地说：“我的算盘，打出的都是明白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