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由于我的脚有些另类,所以现代人都穿油光锃亮的皮鞋的时候,我只能穿布鞋。原因是我的脚趾有些肥大,穿皮鞋会箍得难受,时间稍长了还会磨出血泡。老婆说:你没穿皮鞋的命。我也就认命了。可能与小时候只穿布鞋而没有皮鞋穿有关。
现代人对布鞋的认识只能在商店里了。那是商品,是作为稀罕物摆在那里的,是大家为怀旧或故弄玄虚买来试穿一下而已。我则不然,我与布鞋是相依为命了,离不了,分不开。
布鞋是怎么做的?在我的记忆里娘做布鞋做得又快又好。我家屋后长着几棵粗壮的棕树,树身笔直,树冠浑圆,立在坡坎沟渠旁,象撑起一把伞。有时,娘突然说:“娃儿,去到屋后给娘割几皮棕来。”我立刻就想到娘要为哪个儿女做布鞋了。我立即飞快奔去,拿着镰刀扛上木梯到屋后割棕了。那棕割下来平展厚实,温暖柔和,拿回家来,娘铺展在柴垛上晒干,把灰尘抖干净,每两皮用蘑芋杵成的浆糊粘好再贴到土墙上,晾干数日,再揭下来比着脚做鞋样子了。如何比脚的大小?家里人好说,拿尺子量就行了。但外头人就不好办了。我们那里看年轻姑娘是否聪明细心,就在于如何取得郎君的鞋码。选好了好女婿后第一次进家门就在门槛边悄悄铺上灰,当迈过门槛踩到灰上就留下了脚印,赶紧拿尺子量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娘听大家说这些故事,只是掩着口笑,什么也不说。但那样子肯定在我爹进外婆家门时肯定也是量了的。不然,依娘的聪明贤惠劲这点小游戏还真的算不得什么。不说这些了,单表娘是如何做鞋吧。当贴在墙上的棕壳子干了发硬之后,娘就揭下来,比着鞋的尺码剪下来,作为最初的模子和骨架。模子有了,架子有了,就把那些穿旧了的衣服裤子,撕成布条条,用浆糊粘在棕壳上,一层粘粘的时候,另一层已熨贴好,粘到有两指头厚了再用一块大的双面粘上,粘牢实了再均匀地压实放在柴垛上晒干。这是第一道工序,叫粘鞋底。第二道工序是扎鞋底。用荨麻搓成麻绳,只有细线粗,很结实,关在针眼里,一针一针地把鞋底穿上穿下,穿进穿出,密密麻麻地穿,针角很有规律,或“人”字形,或棋子形,或阡陌形,扎得细细密密,牢牢实实。一双鞋底扎下来要费好几天。鞋底做好了,就做鞋帮。鞋帮也是根据脚的大小深浅比着做的。用的面料更要讲究。大多用灯草尼,黑亮的,最好。实在没灯草尼了就用蓝布。鞋底、鞋帮做好了,再一缝合,就成了。布鞋就这么做的。
我的家里,爷爷也打草鞋,通常是背到集上去卖了换油盐钱,补给家里日常用度。我常常穿草鞋。但要上学了,再穿草鞋去,就显得穷酸,没面子了。我到八岁时该上学了。那几天家里忙,庄稼活儿多,我却嚷着要穿新布鞋到学校,穿草鞋我断然不去。娘晚上摸着我的头说:“娃儿,娘要给你做鞋,棕壳已糊好了,在墙上贴着呢。待开学了,鞋也做好了,不着急啊。”真的开学那天,我从山上放牛回来,一进屋见娘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鞋底鞋帮在缝的样子,但娘已睡着了。我那时太不懂事了,见娘还没纳好鞋,第二天一早就要穿,就一下子生气了,连连喊着娘要鞋子。其实,娘从来也没有没来由地睡觉,她是病了,实在动不了才睡在床上的。听我嚷嚷,把娘惊醒了,她就向我欠意地一笑,硬撑着起来给我缝鞋。这时,我看到娘额头上的汗珠渗出来,一直向脖子流去,但她始终笑着给我说话安慰着,晚上会做好的。我看娘的样子,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娘是多么辛苦啊,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拉扯着我们长大,还要事事为我们操心。我默默地走出去,给娘拿来手巾擦去汗水,端来开水,坐在娘身边,看着娘做鞋。
第二天,我起床了,太阳刚刚升起,我走到堂屋里,一双崭新的布鞋,还有书包放在鸡圈上。我知道这是娘给准备好了的,一看院坝的背篓不见了,娘又上坡干活去了。我急忙背上书包跟小伙伴们兴奋地上学去了。我想下午放学回来娘也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