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深处的尼姑庵

老街深处的尼姑庵

方炳祥

依山傍水的老街弯弯的、窄窄的，街面全由青石板铺就。这些青石板经过岁月的磨洗，变得光达达的、青幽幽的，踏上去有“咚、咚”的声响，令人发思古之悠情。它们像历史老人迈着蹒姗的脚步从老街深处走来，爬过一道缓坡，跨过几座小桥，之后在横贯街口的公路边无声消融，再由现代交通工具把它的灵魂捎向远方。

老街有很多条小胡同，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尼姑庵就座落在老街的深处。

砖木结构的尼姑庵面水而居。春夏之交，河滩芳草萋萋，堤岸绿荫如盖，堤坡菜畦碧绿，有位外乡老汉常年精心饲弄。一年四季，缕缕檀香充盈着这小小的佛门净地，晨钟暮鼓抚慰着世人浮燥的心灵。为了寻找写作灵感，我叩响了这座小庵的朱漆山门，老尼释妙旭双手合十、口念谒语出门迎接我。进得门来，但见庵堂青烟缭绕，佛像端庄慈祥，使我顿感肃穆。我不是着意来拜佛的，只是想了解佛教文化，所以在观音菩萨佛像两边的对联前驻足观看。我轻声念道：莲花拥祥云名刹宏开皆登净域，檀林施法雨慈航普度广指迷津，并向老尼询问个中三昧。慈眉善目的释妙旭似乎看出了我的来意，攀谈几句后和我讲开了观音菩萨的传奇故事。

相传，观音菩萨俗名叫妙善，是古时妙庄国的三公主。妙庄国王由于听信妖言，把在母腹中怀了十八个月的三女儿视为妖孽，在她刚出世时就令人将她扔进大海，善良的奶娘尹妈于心不忍，抱着她遁入了大香山。从此，小妙善和奶娘以及奶娘的儿子尹哥在大香山隐姓埋名，相依为命。虽然粗茶淡饭，布衣茅舍，但家有龙女初长成。十七年后，妙善不仅出落得水灵灵的，而且心地特别善良。她爱护大香山的所有生灵，似乎天生有一颗佛心。后来，掌握兵权的妙庄国妖相霍雨逼国王退位，并追杀其至大香山，亏得尹妈相救，国王才侥幸脱险，昔日的主仆在危难中相见，便言穿妙善的真实身份。这时的妙善已初具佛法，她协助国王战胜霍雨，澄清了妙庄天下。妙庄王这才懊悔不已，亲自上山接女儿回宫并要为她正名。但天生异禀的妙善佛心已定，决意普渡众生、广指迷津。她视功名如浮云，待宫殿如镜花水月，含泪告别恩深似海的奶娘，把自己对尹哥的爱恋之情封藏心底，到南海普陀山修身养性，潜心向佛，终成正果，法号全称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讲到这里，释妙旭一脸虔敬，到观音菩萨像前焚香，并三叩首。

没听此传说之前，我也略知佛教无非是遵守清规戒律，宣扬生死轮回，鼓吹作恶者下地狱、从善者上天堂，把希望寄托在来生。听了此故事后，我觉得妙善存佛理、灭人伦，太过自私。正当我叹息妙善走火入魔，自我扼杀人性，此故事该是另一种结局时，释妙旭转身到山门边的护法金神韦驮像前烧香作揖，然后讲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

韦驮的前生就是尹哥。尹哥和妙善从小在大香山长大，两人情同手足，义属兄妹。十多年来，他们和淳朴的山民们一起耕种、采药、织布，一起做着善良的梦，生命之根已深深地扎进大香山，从没想到会与王宫发生什么关联。自从妙善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之后，尹妈一时百感交集，尹哥终日魂不守舍，妙善经常以泪洗面。直到妙善正式出家，不擅言辞又深爱妙善的尹哥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乃致思念成疾，不久便离开人世。佛家把人的“七情六欲”视为邪念，佛教徒要力戒，虔诚的妙善做到了这一点，但凡夫俗子的尹哥却做不到这一点，因此被打入阿鼻地狱。佛法无边的如来佛祖当然知道尹哥的下场，但他没有对尹哥嗤之以鼻，反而破天荒为其真情所感动，他用法力将尹哥的灵魂转世为韦驮金神，并赐给降龙杵，在观音菩萨的法场边当护法使者。从此，民间称韦驮和观音是有缘无份的“对面夫妻”。

释妙旭讲罢，已是清泪涟涟。窗外，那个饲弄菜畦的外乡老汉也听得暗自啜泣。

我的心灵也深为震撼，不禁再次仰视观音塑像，觉得她纤尘不染，神圣无比；回头看韦驮金神塑像，他与观音塑像相对而立，忠于职守，满脸忠诚，一幅可望不可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他在我眼中幻化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我品味着这个传奇故事，感激于如来佛祖恰到好处的人情味的同时，对释妙旭的情绪深为不解：作为佛门中人，她怎么会对这儿女情长的凄美故事如此感动呢？难道她六根不净？稍倾，我向她委婉地提出了我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说，出家人也是人啊。接着讲了一个尼姑庵周围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从前，一个老尼姑在一个小庵里青灯黄卷、独自修行。一日，一个七十多岁的外乡老汉来烧香拜佛，他上了香之后在蒲团上长跪不起，直到泪流满面。老尼问他有什么心事，他抬头说，为了拜佛，他不仅走遍名寺古刹，连小庙小庵也没放过，足见他的真心。他又自言自语：真星不怨恨白日，真心是松柏长青，世上唯有“真”字好！

释妙旭讲到这里望了望窗外的老汉。接着讲。

他说他年青时生得体面，也很会挣钱，却拗不过父母之命娶了个丑媳妇。他不要他媳妇，另和一个漂亮女人同居。可丑媳妇真心爱他，一日自己消没声地出走，以便让丈夫和漂亮女人结婚。但不久那漂亮女人卷走了他所有的财物，他至今孓然一身。现在他年纪大了，哪里还讲体面，他只念他从前的“真心”，他有数不尽的忏悔。他说老尼姑就是他的“真心”。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此地，在尼姑庵旁边租了一间小屋，种了一大片菜畦，一直守望着老尼。

释妙旭讲罢，双手合十，定目望着窗外的老汉，眼神竟变得像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一样温柔……

为了维持这最高境界，我悄然离开了尼姑庵。行走在老街的青石板上，听着自己脚下“咚、咚”的声音，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再见了，老街深处的尼姑庵；再见了，老汉、老尼；愿美好情感永驻你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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