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
一
柔晴站在鸡窝上,高扬起沾上鸡屎的手,怒冲冲的向大地宣告:我这就去跳楼。
说罢,勇气激荡,气愤填膺,纵身从鸡窝上跳下,仿佛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她也毫不犹豫。
扑通一声落到地,摔痛屁股,闪了腰。柔晴一迭声的尖叫着,哎呀哟,哎呀哟。我的个脚,我的个脚。神曲一样的调调。
脚没事,有点麻,你跳也麻。
鸡窝高过柔晴的腰,她将这一跳演绎得山呼海啸,吓得公鸡母鸡心惊肉跳,忙不迭扇动翅膀乱窜,没头没脑的乱钻,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下,柔晴家院子变成崩进水的油锅,油水纷飞,满锅爆响,怎一个乱字了得。可是晴天打雷冷不丁,就算震惊百里,却无滴雨落下,没人拿着当回事,待虚惊过后,公鸡母鸡又神气活现的聚回来,咯咯嗒嗒的叫几声,亮一亮嗓子,它们不会着急上火。
真上火的是柔晴娘,这些日子,她早看柔晴不顺眼,谁道她不知收敛,反倒放纵,吃饭巴叽嘴,摔筷子,咬牙切齿的骂人,娘的个脚,什么吃风,咋着,饭做好,端到你面前,倒成了不是,这么大的闺女,做事没脑子,平日懵懵懂懂,嘻嘻哈哈,没半点防人之心,这样下去少不得吃亏上当。真吃了亏又不敢去争讲,窝在肚皮里朝自家人反攻倒算,这叫啥能耐。自己亲生的闺女,性子一点也不象自己,除了那双眼睛明晃晃的,让人觉出点杀气外,别的都象她爹。一天到晚笑眯眯,啥事都不愿计较。慢性子,老好人,天生一副没出息的样。娘的个脚,下辈子,死也不嫁给姓柔的,太没硬度,太没力度。
柔晴娘一直窝火,总想找碴口寻衅,便故意让柔晴爬鸡窝,让她看看鸡窠里有没鸡蛋,其实她一早就摸了个遍,明知道没有,就是恼柔晴不可心,起意消遣她。
柔晴知道她娘找碴泄火,也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的爬上鸡窝,手往鸡窠里乱抓,没摸着半个鸡蛋,倒捎出一手鸡屎,臭得喷鼻子,这如同火上浇油,让她的怒气直上顶门,着实把她凶悍泼辣的脾气惹出来。
轻易别惹老实人,真惹毛了她,啥不老实的事都做得出,而且还不怕事大。老实人实在,做事不折不扣一竿子插到底,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拗着哩。
要跳楼,你吓唬谁哩。
柔晴娘根本不吃这一套,火气更旺,也不管柔晴是否摔痛,把手里喂鸡的瓢狠命一甩,开腔就骂,任那瓢在地上破成三五块。
你个二五眼的呆女子,你倒迕逆得没规矩哩,我们前世欠了你,还是今世该了你,要跳楼别当着我跳,免得脏了自家的地,去水东家跳,他家的房子高,有三层楼哩。
柔晴正是气头上,听不了撺掇的话,头也不回,找水把满手的鸡屎洗净,硬邦邦给她娘摞下一句狠话,你等着,我这就去水东家跳楼。楼字还拖个长腔,以示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说完便梗起脖子冲出大门,象一头拉梨的牛。
啥人说啥话,啥角甩啥腔。一句话能成事,一句话能坏事,一句话能压事,一句话能挑事,柔晴娘这话推波助澜,把小事激成了大事。柔晴娘一句口不择言的气话推波助澜,把小事激成了大事。
柔晴娘依旧喋喋不休,你去吧,再别回来。一见你,我血压就直上一百八。说完从鼻孔里冷冷的大哼了一声说:娘的个脚,我还怕了你不成。
水东家在村西头,水东爹是村长,水东妈是村长夫人,在这个屯里,水东就相当于干部子弟,那还能不牛叉。何况,又上了个什么学,何况,毕业后又进了县里的一个什么部门,干一个什么办公室,听说净跟一些电视上的人物在一块开会,你说人能不牛叉。人家牛的合理,合法,合格。认识他的人几乎都这么看。
现而今,柔晴看见水东那牛哄哄的样子,心里就烦,就气,就想抽他两个热辣辣得耳刮子,还得啪啪带响。
柔晴气迷心,一路激昂着火气跑到水东家,竟然大气都未喘,抬手就砸村长家的大门。这在平时她想都不敢想,可是今天她做了,而且做得如此高调,如此咄咄逼人。
咣,咣,咣,开门!咣,咣,咣,开门!再不开,我就踹,我真的踹了,哐,哐,再不开我就用头撞,我真撞。
柔晴让心底腾起的有名火烧得浑身是胆雄纠纠,她象发怒的公牛死盯着水东家大门,门上红漆的底子画着两个比真人还高的门神,呲牙裂嘴,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瞪着柔晴。柔晴越看越火大,娘的个脚,吓唬人,谁怕你哩。退后几步,低头就撞。
如果真撞在铁门上,柔晴会很受伤,后果会很严重,不,那会相当严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诡异的是那两扇坚实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得及时,开得恰到好处,开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似乎那开门人早就站在门后。看来,门的作用绝不仅限于关闭与隔断,该开的时候,它一定会开。
门开了,门口腆出个大肚子,圆鼓鼓的象个大麻包。柔晴却收脚不住,一头撞到别人怀里。
事实上,听到门响,柔晴也尽量收步,虽然惯性不饶人,可是力道已经小很多。
其实根本不必担心,绵羊头撞上水牛肚,才多大个事呀。
来人体胖如牛,造型强悍,相当之强悍。她就是水东娘,村里的第一夫人,她属于包办型人物,无论大事小情,不管好的坏的,分家的,干架的,闹家务,闹离婚,但凡是刁妇赖皮能干的事,她都敢管,都敢骂,甚至于动手敢打,总之,那些泼妇悍夫,见了她都打怵。因为娘家姓顾,背后人称顾二嫂。
若在平时,谁敢在顾二嫂面前撒野,就是醉猫见了她也立时酒醒。可是今天就偏碰着个不怕虎的牛犊。
若在平时,谁敢冲撞顾二嫂,立马回他个乌眼青,让他扶着墙复习走路,可是今天偏就迎着个撞南墙的。而且决心把南墙撞倒。这回她可不敢马虎。
哎呀哟,顾二嫂先声夺人,装傻充楞,佯装被撞,手捂脑门坐在地下。口里骂道,你娘的脚,你咋走路,用头顶心看路么,把老娘的心肝肺撞得乱颤。你想把老娘撞进医院噻。你个稳不住腚的贱女子。
撞了你的心肝肺,你咋捂头,你的肚皮没数,俺那头皮有数,你少跟俺装腔作势,俺不吃这一套,走吧,咱现在上医院,要是查了没事,那医药费都由你掏。柔晴平时话不多,可今天凭着气势,竟然伶牙俐齿,一气呵成,舌头连结都不打。
顾二嫂什么都不怕,就怕提钱,尤其是提她的钱,更怕提花她的钱,这可实实在在让她心肝肺乱颤。柔晴无意中提到钱,正击中她的命门要害,她立马把可怜相抹去,弹簧一样蹦起来,其实她健康得很。
对于柔晴的上门,顾二嫂可能心中有数,因为她并未拿出平日得理不饶人的架式,反倒有点陪小心的意思,可是多年的习惯成自然,她的脸上依旧保持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优越感让柔晴深恶痛绝。她心里恶毒的骂道,娘的脚哩,倒霉就倒在羡慕人家的优越感上拉。老是看着人家比咱强,老是想巴结着往上贴,冷膏药贴热肚皮,少不了滑进裤档里。不见疗效,光落麻烦。
这时节,顾二嫂已经搭了腔。小闺女,你咋到俺家来哩,真是稀罕,咱们平素可没啥联络,也没多少往来,非亲非故,你专意寻上门,倒底为啥。
为啥,为跳楼,合村里没你家楼高,我不找你家,找哪家。柔晴的脸红火得象两坨胭脂。声音高得象六月天的知了。自然吸引出几个看热闹的人来。
顾二嫂见几个闲人站到街上,棱着眼往自家门前瞅,心里犯嘀咕。她怕柔晴年纪小,气性大,说话口无遮拦,唯恐自家的事成了闲汉的谈资,让人乱嚼舌根,自家又是村中的高干家庭,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让村里的闲人们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编排成段子,肯定影响不好,村里知道了,镇里自然就知道,镇里知道了,县里自然就知道,这样转着圈知道下来,我们家就得上焦点访谈,这可不成。顾二嫂是何等人物,别人的聪明不够用,她的聪明用不完,立即伸手拉住,狗熊掰玉米一样把柔晴拎进院子,咣当一声关了门,把那些看热闹的眼神全粘在门上。
柔晴拼了吃奶的劲才从顾二嫂怀里挣出身来,一声不吭,寻着楼梯就往上爬。农村的楼简易,楼梯都在外面。
顾二嫂再伸手捉住,说道:你这小闺女,平日里喜眉笑眼的,咋还是个犟脾气哩。你真跳楼,我可不敢让你跳,有啥事说开不就完了。你真是小孩子心性,咋这么猴急。
柔晴心火燎天,不是两句好话就能压住。她从出家门就开始犯魔怔,不看天,不看地,不看人,只一味的要到水东家楼顶上去,她觉得只要站上那个制高点,自己就完全胜利了。现在她的想法一点都没变,而且自进了水东家的大门,她登顶的愿望就更迫切。
可是,对手太强悍,自己太弱小,心有余而力不足,挣来挣去挣不脱顾二嫂的缠抱,心里的火气涌上来又沉下去,就象遇着旋风的风筝,跌跌撞撞,盘盘旋旋,拼命打旋却升不到高度,心里的急切几个来回便成了委屈,眼见自己身单力薄,心事难成,满腹屈怨难抑,忍不住放声大哭。
顾二嫂见柔晴大放悲声,便松了手,柔晴索性坐在地下,嚎啕起来。
娘的个脚,真是麻烦。今天是个啥日子哩,不知又扰了哪方神灵的清静。顾二嫂嘟噜一句,眼皮不眨的看着柔晴。
二
人闹气往往如此,一到哭天抹泪基本告一段落,为啥,发泄出来了呗。你看那小孩子,哭完了就笑,大人哭完了就罢了,该干啥干啥,什么也不耽搁,闹气原本不是为了哭,可是哭却能解气。所以一旦七窍生烟的寻衅者掉了眼泪,情绪会很快归于平静。
顾二嫂见惯了那些闹家务的,分寸拿捏地精当,见柔晴涕泣交流,呼天抢地,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柔晴哭得越用力,那火气消得越快,十几分钟就噎噎而止。娘的个脚,云彩来得快,雨下得快,天晴得快,这倒痛快。
柔晴也糊涂了,自己来水东家就为了哭个痛快,这未免太犯贱了,可是如今满脸潮红,两眼红肿,浑身无力,脑子里浆糊一团,看看眼前的顾二嫂,她暗自咬牙。
俩人正对峙得无聊,偏这时候有人叫门。
顾二嫂毫不含糊开了门,村长迈着四方步进了院子。
看着柔晴坐在地上一脸泪痕,他并不意外,而是习惯性的点点头说:又啥事,来屋里说。现在都讲究个对话,谈判,讲究个妥协的艺术,来吧,看看该咋着妥协才合适哩。我最佩服人性化管理,现在年代用不着搞什么你死我活,法律健全着哩,只有你做不出的事,没有立不出的法。有法可依,我们就有事可干。
这话四平八稳,不急不徐,象是给柔晴打了一支镇静剂,她拍拍屁股站起身,跟着村长来到屋里。
屋里很宽阔,冲门一张大八仙桌,桌上供着一个婴儿般大小的菩萨,前面的大香炉里堆满着香灰。村长进门先合掌拜忏,然后在上首仿楠木雕花椅子上坐了,那一缕香烟也就在他的面前氤氲缭绕。
柔晴坐在他的正对面三人沙发上人,虽然一身悲壮,满面冰霜,仍觉气势不足。心中暗自打气,死也不能说软话。
村长是知天命的年纪,村里村外的好赖事经得太多,连心都乏了,他觉得日头底下没什么新鲜,不是窝里斗就是窝外斗,光想占便宜的人总觉着吃亏,不想占便宜的人不想吃亏,大家都不能吃亏,这样的日子没个消停。人心里好争竞,这是天生的,说啥都不管用,见惯不怪,凡事还是用条文判断,反正上边写得清楚,谁觉得不对就去上头找呗。看上面理不理你这个碴。就坡下驴,顺水推舟,这几年都是这么干,和稀泥的经验丰富,少操心,少费力,身体倒越发硬朗,虽身材不高,却透着个精神头。
你是为的啥事闹哩,村长慢腾腾的点起支烟问。
为啥,你们不知道哇,还是装聋作哑扮没事人。
村长觉得话头挺冲,这些年给他这样说话的人不多,如今算柔晴一个。毕竟年纪小,可以原谅。
你不说,我咋知道,我又不是马半仙。这马半仙是村里一个算卦的,传说挺灵验。
噫,我不信,我和你们家水东在外租房同住了一年多,你们会不知道。糊弄人吧。柔晴也豁出去脸面,能说的话就说,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是哑巴哩。
这话很有份量,立时让顾二嫂从沙发上站起来,村长点起的烟也掉在腿上,他跳起来把烟头打掉,晚了,裤子烧了个洞。
小闺女,这可不好胡说,你得有证据,否则我们会告你诽谤,诽谤罪你懂吧,那可不是闹玩的。这牵扯到你家和我家的关系,你和水东的关系,复杂着哩。
俺现在绝路都敢走,谁有心思跟你们闹。柔晴说话一点也不含糊。
村长夫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努努嘴,两人起身来到门外。
村长一本正经的说,贤内助,你知道这回事吧?真有还是假有。
当家的,可能真有这事,我见过他俩的一摞照片,当时问了,可是咱儿啥也没告诉。
混帐,咋不及时汇报,调戏良家民女,这也太腐败了。真要捅出来,叫我的老脸何处搁。哎哟嗬,领导一再提醒,还是晚节不保。快叫那混帐回来,我要审问。
什么叫调戏良家民女,你儿也是光棍一根哩,他们正常谈恋爱,谈过头了呗,顶多叫个恋爱脱轨。
恋爱脱轨,你说得轻巧,这叫耍流氓,前些年都要挂牌子游街。
屁,少翻你那老黄历,现在啥都开放,啥都解放,没那些老规矩。
老规矩也不全是错的,现在都不爱讲规矩,太没规矩免不了惹事生非,最后还得再立规矩。
好了,别扯络你那些规矩了,还是先把小闺女稳住,等咱儿回来讲清来龙去脉,再拿主意。
村长点头到:也好,也好。唉,这些日子麻烦不断,不知又得罪何方神圣,晚上再去马半仙那里算算,看如何化解。
顾二嫂也说:正是,当挑个好日子去算。
重回屋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柔晴的两边。那态度明显友好亲切。
你们啥时候好上的呀,顾二嫂问道。
都快一年多了,你们真不知道么?
我们真不知道,你们小孩子过家家,玩着玩着就闹乱子,没长性儿。
事实上,真正知道这事的是顾二嫂。对于男男女女的事,女人最敏感,自己的儿子跟平时有不同,她当然会觉察,偷着翻翻儿子的房间,见了照片,还有些成人用品。她也没在意,儿子已经成人了,早就有这些玩艺,用不着多过问,况且那柔晴是老实娃,除了她娘喜欢张罗点事外,她爹更是不爱吭气,而且一年中多在外地打工。对家里的事几乎不闻不问。
现在的青年人谈恋爱速度太快,见了面,说了话,拉了手,撤了娇,吃了饭,留了电话,看了电影,上了网,聊了天,似乎那纯洁的爱情就已经牢不可破了。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卿卿我我,永不分离,精神层面已经无法深入,只能向肉体探索,于是乎,接了吻,拥了抱,意兴阑珊中更不愿分开,眼前再没啥好玩的了,只剩下那张床,于是乎由浪漫期迅速进入实战期。现在的事太简捷,太直接,不喜欢给自己留余地,不喜欢给别人留缓冲。干啥都象吃快餐,三下五除二,现成的吃饱喝足,抹嘴走人。即不想滋味,也不管营养,填上肚子为目的,即不给自己着想,更不为别人着想,看见什么干什么,想到什么找什么,都是临时报佛脚,得过且过糊弄事,根本不懂得为生活安排。只想得鱼的痛快,不想织网的辛苦。有些浮躁,有些浅薄。也有些投机过度,热闹过头。光知道折腾,不知为什么折腾。
一年前,柔晴和水东住到了一块,柔晴激动的抱着水东,象是抱着个王子,可是刚把王子放到地上,他就骑着白马溜之大吉,让柔晴伤心伤情,却又难以启齿。莽撞轻率迅速把她置于苦恼之中。这件事柔晴娘是后知道的,她当时就给了柔晴两耳括。气愤的骂道:呆女子,你让人家骗了,那水东家是啥人物,能看得上你,就算你长得有个端正的眉眼,挺括的腰身,你以为他真迷你噻,他就拿你解渴呗,还真拿你当宝贝噻。
柔晴娘越骂,柔晴越觉得腰软腿软手发颤,他觉得,如今他娘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十句,她要早明白一定落不到这地步。可现在啥都晚了。
这事跟谁也不能讲,任咋也说不得,就当吃了臭鱼虾,跑两天厕所了事,拉两天肚子算完。柔晴娘信誓旦旦的告诫。
原本柔晴在县城里的来劲大酒店当服务员,就是因为这个便利才让水东得手。因为凡是开会水东必到此酒店,里里外外张罗得潇洒,浑身上下都是风光,专门吸引姑娘的眼球,结果柔晴被吸引,然后被激动,最后主动变成了被动。有啥办法,都是看琼瑶阿姨的小说看的,中了恋爱的毒,一门心思只想体验爱情美妙。做梦都拿自己当灰姑娘,却遇着个骑白马逃跑的王子。
柔晴心里恨自己要死,咋恁投入,恁实诚,恁听话。咋不多往不好的地方想哩。光看着人家有优越感,想不到自己的失落。失落了怎么样,也要生活,也要过日子。柔晴娘想着赶紧订门亲事,两边都同意了就催着结婚了事。把柔晴的那段暗地里的不光彩彻底删除,结果没那么简单。
先是柔晴不愿意,她觉得这样不好,她说:这太缺德,骗人家一辈子,心里能安宁得了。还是给人实话实说罢,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省得老是背着良心债。
柔晴娘说:放屁,你小孩子不懂,这事让人知道了能找着啥好婆家,还不够丢人哩。可是柔晴硬着脖颈不听。结果又落在他娘的话上,那些见面的男孩子一听这个,抹头就走。把柔晴娘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柔晴更觉得难以启齿,本是适龄男女见面相亲,可一提自己的过去就变成当面审贼,老实人起身就走,还勉强打个招呼,多少留个台阶下,可是有的人却喜欢刨根问底,说来说去总不相信,那眼神里明明透着另外的意思,好象柔晴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让柔晴的心里尤其难堪,每次相亲结束,她都难过的问自己,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柔晴也觉得痛苦,也觉得烦恼,见过一两个后,都是一样的德性,就干脆不去相亲,这却更让柔晴娘担心。
气是攒出来的。娘俩心情都不好,磕磕碰碰,摔摔打打,恼火积重难返,便只能发泄出来,周围的人八秆子打不着,脾气发给谁看,最终还是给自己人较劲。其实柔晴心里的恨更大,积在心里都发了酵,变成了酒精,变成了天然气,一点就着,恨不得争个鱼死网破,最终发展到水东家跳楼。
人命关天,楼就那么好跳,气就那么好争。想法落在行动上,就是那么曲折,就是那么烦琐。就是那么不如人意。这也好,真要如了人意,那柔晴也真成了冤大头。
水东紧着不回来,村长的电话便打过去。这年头通讯发达,村里放个屁,县城里都能听见。
喂,我正开会哩,很重要,你莫扰我,我明天一早就回家。嘀,嘀,嘀,三声盲音,水东挂断了电话。
柔晴正在旁边,当然听得清楚。
村长很稳妥的说:小闺女,你也听见了,水东明天就回家,到时候你也一块过来,喊着你娘,咱们有事说事,有理说理,你看咋样。
柔晴说,不好,我就在这里等,直等到水东回来。
一听这话,顾二嫂的脸就象个门帘一样,哗啦撂下来,想动气,可是被村长用眼神制止了。急得她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掌。柔晴并不在意,目不斜视在沙发中一坐,任你想法多多,我自岿然不动。
村长说:小闺女,我倒不怕你在这吃喝,只是你总得回去给你娘商量商量吧,这事可不小哩。
柔晴说:俺娘把我撵出门来,不想让我回去,我也没脸回去。
村长说:那都是大人的气话,她还真舍得不让你回去哩。小孩子不能太任性,你不跟大人商量,最后也没办法平事,你总不能自己做主噻,况且你还没到自己做主的年龄哩。
咋没到,再有个月就二十,早就不用什么监护人管着了。
咋着,你还真的要自己作主。村长的脸色明显变得生硬起来。
你不愿回家,那也好,那也好,可是你总得给你娘说一声,不然她还不满世界找你。
话音未落,柔晴娘的声音从大街上传来:晴,晴,你这不知深浅的呆女子,死到哪里去了,赶快回来。
村长给柔晴说:你看,找来了吧,他把嘴一努说,贤内助,快,你快去领她过来。
顾二嫂刚要起身,柔晴却早站起来,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明天再来。说罢风风火火出了村长家的门。
三
看柔晴老不回家,柔晴娘心里害了怕,人着急的时候说话没轻重,恨不能一下把心里的恶毒都发出去,只顾自己痛快,甭管对手是谁,及至惹起是非,才掂量利害,只能及时补救。柔晴娘赶紧跑出来寻。娘的个脚,总算寻到,且没惹出乱子,她长出一口气。
整个一天,娘俩没话,晚饭吃罢,谁也没心思,上床躺下,娘俩才不约而同的各自叹了口气。先是柔晴浅浅的哽咽起来。
哭啥哭,娘的个脚,哭得人心烦。柔晴娘恶声恶气。柔晴也不答话,只顾自己哭。冷了会儿场,柔情娘也觉得无奈,仍旧叹气。
这怨得谁哩,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还不是你自己送上门。这种事,总是女人倒霉,女人一下生就注定吃亏,便宜都让男人占哩。柔晴娘要从根本上找原因。
我不是自己送上门,是他涎皮赖脸的套近乎,舌头上抹蜜哄俺上当,耍朋友,耍花样,耍嘴皮子,耍够了,再也找不着人哩。
他就是耍人,他这样的鳖孙只糊弄你这实诚人,也就你上这当。他给当官的跑腿跟班,见得都是些油头粉面,腆胸迭肚的头面人物,能寻你个柴火妞当老婆,你那猪脑子,这事能经得起寻思,一准他是哄人。
可是,他那时只说爱我一个,说我朴实,能伺候人。俺觉得他说得也对,他平时在外面忙,还不就是缺个伺候他的人吗。
屁,只有你这么想,你要是能叫他当县长,他恨不能伺候你一辈子,谁不是眼皮向上翻,攀龙附凤寻高枝,人就这本性,你倒真信。
俺叫他花言巧语哄晕了,他说啥都当真。
哎,女人拿啥都当真,这样只能害自己。这些话我早就给你说过,可你根本不听,老觉得你上了两年学,会使手机会上网,啥都装明白,拿我的话当耳边风,现在咋样,老人的话都金贵着哩。
我后来又看见他一回,我拼命的喊,他看见是我,连腔也不答,扭头爬上车开跑了。这次我真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把我往心上放。我当时坐在那里哭了半天,哭得浑身一点劲也没有。
听了柔晴这话,柔晴娘也觉得心里难受,孩子受委屈,当娘的一点也不知道,这娘也不称职。她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
柔晴说:后来,他又嘻皮笑脸的找了俺一趟,直截了当说不跟俺好了,说太年轻,不能把心思都用在恋爱上,要事业为主。俺见他说话心口不一,知道他想把俺甩了,气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照他脸上吐唾沫。他根本不当回事,用手抹了一把说,太太口服液,越用越健康,这个人真是恬不知耻。打那,俺再也不想见他,俺觉得他下流。拿感情当儿戏,跟别人玩游戏,翻脸比翻书还容易,他简直就是把欺哄人当饭吃。
既然他是这路人,你也不想跟他,那咱就哑巴吃黄连,自己的苦自己咽,别再招惹风波。
不行,偷偷摸摸的把事作了,又要一声不吭的埋起来,能埋得住吗?就算埋住了,也会从心里再生出根来,长出枝杈来,让你不得清静。俺不想骗人,骗人就象玩火,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烧着,俺不想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反正事到这步,俺也不能说全怨他,俺也有巴结他的心。苍蝇不盯没缝的蛋,两边都有不是,更不想死活赖在他身上,他这人靠不住。俺就要他个证明,证明是跟他有事,让人都知道俺的过去,再有人给俺介绍对象,俺不用在人前低三下四,跟做贼似的。他水东不要俺,这不要紧,可俺总要给自己个交代,虽然名义上是没结婚,可是我们却有结婚的事实,惟一就差个结婚证,现在我们又分开了,惟一就差个离婚证。让他给俺个离婚证,俺名正言顺的当个离婚女人,从此清静,不用藏着腋着自己的过去,也不用昧着自己的良心。俺想了,要么光明正大的过日子,要么就从他家三层楼顶上跳下去。
这话一说,柔晴娘那眼泪立时如崩堤的河水倾泻下来。
这些日子她总是生气,却不晓得,自己眼里的糊涂闺女还有这么些心事。唉,人的前程,哪一步是对的,哪一步是错的,谁真知道,要真知道就好了。人总是对得少,错得多,错了知道后悔也算补救吧。
娘俩不知啥时候睡去,第二天醒时,俩人的枕头都湿了。
太阳一出,燥热的空气弥漫进角角落落,树缝里的知了乱叫一气,天地间俗得叫人直想骂娘。只要看见这俗不可耐的日子,人心里就存不住啥好念想。有啥好,娘的个脚,整天就是个撂不下腚的忙乱。
柔晴梳洗了,对着镜子照照,除了俩眼泡肿得象金鱼外,别的地方还利索。
柔晴娘也肿着眼泡做了饭,盛出一碗放在柔晴面前,柔晴仔细的吃了那碗饭,抹抹嘴说:娘,俺想让你也过去。
柔晴娘说:他娘的个脚,我不去。你自己去就好了,反正横竖是不嫁他,你自己去吧。
顾二嫂家的大门前,柔晴如约而至。今天那大门早就留着条缝,柔晴在俩门神中间一挤就进去了。
屋里只有水东一人,他坐在昨天他爹的位置上,嘻皮笑脸的看着进门的柔晴。柔晴一见水东,心里的厌恶便从脚下真升到头顶。她发自内心的恨他。
水东的样子象个欠债不还的无赖,虽然和债主面对面,可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本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顽劣相。反正事已至此,你一个柴火妞,小丫头,你能奈我何。
柔晴眼不眨的看着他,这个曾经让自己意乱情迷的人。原来怎么看怎么帅,现在怎么看怎么赖,欠抽的嘴,挨宰的脸,一刀劈的脑袋,二五眼。他娘的个脚,我真后悔,咋会迷上这么个人。唉,水泼出去再收就难,钱借出去再要就难,事做完再后悔更难。
柔晴已经后悔过了,只是她看水东得便宜卖乖的样心里发冷。当所有的神马都变成浮云,当所有的浮云都消散,一切虚伪的面具都剥落,那剩下的只有真相,而真相往往是出人不意的残酷。
听说你要到我家跳楼,我还真没看出你有这胆量,吓唬人的吧。水东诡诈的笑着,连我妈都被你吓倒,我真看不出你还有演员的潜质。今天我在家,你再跳一个我看看。水东很轻薄的看着柔晴。
柔晴二话不说,起身就顺着他家楼梯往上爬,很坚定,很果断,毫不动摇,毫不迟疑。根本就是视死如归。这种发自内心的坚强与决绝,具有极大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水东立时明白她妈为啥被唬住了。她不是玩虚的,她是真跳。
娘的,招惹的女人多了,咋招这么个一根筋,死犟眼,别的不会,就知道一门心思寻死。这他娘可难缠,棘手,麻烦。
眼看柔晴就要登顶,水东急慌慌跟上去,一把抱住,柔晴却奋力挣扎,极力挣脱,两人纠缠在一起,一个要上,一个要下,毕竟水东力大,硬拖着柔晴往下走。
柔晴满面冰霜,一言不发,她想看水东咋说,她想知道他们家咋处理这事。
水东把柔晴按在沙发上,顺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柔晴毫不客气的回他一个耳光。骂道:流氓。
这耳光响亮,打得水东眼冒金星。他一捂自己的脸,一股火辣辣的麻热盖住半边脸,且慢慢延伸到嘴角。他的恶气冲撞上来,冲垮了他纨绔的风度。随口骂道:妈的,你装啥玉女哩。抬手打过去,可是又硬生生的停在半路。他把手恨恨的撤下来,脸上再也没有幸灾乐祸的轻松,冷着脸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道: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这句话让柔晴的眼泪一颗颗的滴倒心上,他娘的脚哩,一点情感也不谈,开口就是钱。
俺不缺钱,在俺眼里钱就是‘孙子’。柔晴说。
哼,钱是‘孙子’,有钱的才是‘爷爷’。你少在我脸前装清高,这些年还没见钱摆不平的事,没见钱拿不下的人。水东说着又露出他习惯性的优越感。
这优越感让柔晴深恶痛绝,她指着水东的鼻子说,你拿钱当‘爷爷’,那是你的爱好,我拿钱当‘孙子’,这是我的自由,你‘爷爷’多势力大,我管不着,可我用不着这么多‘孙子’。柔晴没想到一镇静下来,自己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
不要钱,妈的,你真不要钱,是不是嫌少,不要紧,你说个数,我肯定能办到。水东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确实不要钱,我的痛苦不是你‘爷爷’能买的。
那你要啥,你要啥,告诉你,想跟我结婚那可没门。
我可不敢高攀,我只要个证明,证明咱俩有过去。
真是人傻念头蠢,你这脑子,哎呀,是不是让驴踢了,让牛顶了,还是受刺激过度,你不会有什么先天的遗传疾病吧。你这想法简直是非人力所及,当属非可抗力自然灾害的结果。这不仅可笑,简直是可怕。
柔晴棱着眼看他很轻狂的讥笑自己,嘲讽自己,高高在上,这是他的习惯。以他的‘爷爷’多的立场看,柔晴的想法简直就是白痴。
水东继续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年代吧,你知道试婚吧,你知道未婚同居吧,你知道一夜情吧,高兴了同吃同睡同购物,不高兴了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现在是契约型社会,没有书面约定,就没有责任义务,你想咋着咋着,完全平等自由。
柔晴腾一下站起来,声嘶力竭的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说试婚,没说当情人,我说结婚,你也点了头,现在又讲约定。约定你能承认吗,我想咋着,我要在你家跳楼!
说罢,挺身而起,转头就往外跑,眼神直逼三楼顶。
你这是威胁,以死相逼。水东急忙跑出来,手忙脚乱,再把柔晴扯回屋里。
水东真怕柔晴死在他家,那将深刻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甚至有可能终结他的政治生命。你想,年轻轻的正有作为哩,平时在领导面前尾巴又夹得紧,人模狗样,一脸正经,结果好了,这事一捅出来,欺骗良家女子,致其跳楼殉情,这可是大丑闻,足以引起轰动,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导致身败名裂是完全可能的。这代价太大,非他所能承受,当前她只要不跳楼,啥事都可以商量。又应了他爹的话,可以对话,可以谈判,可以接着搞妥协的艺术。
你到底想怎样。水东再没闲情胡说。
要有个交代,给我办个离婚证。
啥,亏你想得出,也只有你想得出,不办结婚证,咋办离婚证,你简直是说胡话。
我从没这么清醒过,我就是要离婚证,这个证足以证明我们的关系,足以证明我的过去,只要办了这个证我们就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简直是混蛋逻辑,这种事都捂着盖着,不让人知,你倒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图啥。
不图啥,就为活着有个来龙去脉,让自己明白,别人明白,省得一辈子都是心病,偷偷摸摸的不敢见光。
你咋总跟我的想法反对哩,这种事男人不吃亏,女人倒霉,你一个离婚的女子还能找什么好人家。
用不着你管,我就是找个跛子,瞎子,我自己愿意。
你真让我无语,你的脑筋咋不会拐弯哩,你真是一条道走到黑,见坡爬坡,见河跳河,你就不会绕个路吗。你比那些上访告状的都难缠。他们还都图个利益哩,你说,你到底图个啥。
我啥也不图,就图个证明。
水东实在没话可说了,他被挤兑得一筹莫展,犹如陷阱中的困兽,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粗气。
水东一言不发的坐着,脑门上的青筋渐渐跳起来。他突然把手在桌子上死命一拍说:妈的,人都愿往自家脸上搽粉,你倒往自家身上吐痰,遂你的心,三天后咱就去办。说罢头也不抬,迈步出屋,发动车子,跑了。
顾二嫂从里屋出来,她再看柔晴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恼怒。可是柔晴并不惧怕,她仰着脸,在顾二嫂凶悍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神情平静,转身出屋。后面顾二嫂连个屁都没放。只把手中的茶壶呯的蹲在桌上。
四
柔晴回到家,他觉得浑身都轻松。拿过镜子来照照,脸上竟显出微笑。这可是长久不见的情绪。屋里有点热,她打开风扇,恣意的享受清凉的惬意,搬个小凳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任那凉风把自己的长发吹得飘然拂动。
柔晴娘还是叹了一晚的气,柔晴却睡着了。
第三天,柔晴早早起来,梳洗了,拿镜子照照,除了眼泡有点肿,别处都利索。放了镜子,就想出门。可是自家门有响动,开了门,眼前是村长夫人顾二嫂。她满脸堆笑,身体轻轻一晃便进了院子。柔晴跟在她硕大的身板后面,好象牧童跟着自家的牛。
柔晴娘从屋里接出来,脸露微嗔,不冷不热。
顾二嫂左手一兜水果,右手两听茶叶,一进屋,先把东西堆在桌上,便哈哈笑着开了腔:老妹子,我是过来赔情哩,你看小孩子的事我们原不晓得,现在知道晴闺女受了委屈,心里放不下,总得过来看看。
柔晴娘说:让你破费,现在年青人都要自己做主,我也管不了太多,只听她一鳞半爪的说过几句,嗨,咋说哩,这种事总是女子吃亏,碰上泄气的男人,只能认倒霉。柔晴娘的话里带刺,顾二嫂能听出来。
哎呀哟,不能这么说,小孩子不懂事,总有大人噻。这不,他爸把水东好骂一顿,骂得他都不敢回家了。当家的让我先过来陪个罪,这两天就托人来提亲,正经的把婚事订下来,省得外人说三道四,自己也不踏实。
此言一出,柔晴以及柔晴娘如被雷击一般,呆呆的木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真是闭门家中坐,雷从天上来,这也太雷人了。这从何说起,太意外,太不可思议了。六月下雪,腊月下雨,谁能信,冰窖里泡温泉,穷小子当皇帝,这只是传说,可看顾二嫂架式不象装假,是现实被传说,还是传说被现实,这情境温差太大,让人无法适应。
不适应也得适应,人家顾二嫂正笑面虎一样看着哩。
柔晴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头似被软木塞住,连出气都得匀着劲。脸憋得通红,手脚都在抖,透出一身热汗。
一只鸡大摇大摆的进了屋,柔晴娘兴奋的抬脚踢出,习惯性的骂道:娘的个脚,你也来凑热闹。那鸡气愤的叫了两声,扑扇两下翅膀飞到院里。
顾二嫂见她娘俩发懵,这与她意料的情境完全相同,暗自窃笑了。随后迅即收敛,露出她笑面虎的本色说:哎呀哟,娘的个脚,我等着你们回话哩,咋,你倒端起架子来咧,莫非要我给你磕头赔罪才称心。那可就是你们小气哩。
柔晴娘的血压迅速升高,而后缓缓回落,她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忙递上话去:哎呀哟,我那老大姐哩,这可怎么说,怎么说,小孩子的事本就是过家家,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光赚个折腾,你倒放在心上,还赔啥子礼,我们可担待不起,都怪晴女子不会做人,光是惹气,给您添了烦恼,等你走后,我还要教训她。这样的不懂事,如何给人家当媳妇哩。
柔晴娘激动的手舞足蹈,指手划脚,扬眉吐气,摇头晃脑,一通口水喷过,屋里的气氛立时和谐融洽。
顾二嫂看看天光,说道:我得回哩,家里还有一摊事,你们娘俩且放宽心,我这两天就派人提亲。说罢,起身就走。院里的鸡呀呀叫着,不情愿的让出一条路来。
柔晴娘送走了顾二嫂,欢天喜地回来屋里,见柔晴依旧呆立在原地,不由得又爱又恨,骂道:娘的个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豁出去这一闹,他们也都怕哩。如今也只好认了旧账。那水东再也不敢甩你,你跟了他,仍旧是原汁原味,好马好鞍,这气争得完全哩。
柔晴却慢慢坐下来,眼神发直,似乎一直在想这事,却又一直想不通。过了好大会儿才说,人变得这般快,他们家还真是善变哩,一会儿拿着棒子要打要杀,一会儿拿着礼要请要拜,转身一个红脸,扭头一个白脸,他们真是唱川剧的,有手变脸的绝活。
柔晴娘说:他是让你惊着哩,老是吊着心,顾二嫂总是村长夫人,红口白牙的能胡说吗,你就莫多想了。
柔晴说:我老觉得不踏实,他们家在我这里没信用,尤其水东咋能同意,我倒要看他们想做啥。
只隔了一天,媒人便服务上门。媒人正是马半仙的老婆,牛鲜花。
马半仙跟牛鲜花是天生的一对,都是懒得爬不起炕的人物。为了过脱产的理想生活,他们各自挑选了自己的专业,一个算卦看风水,一个保媒拉纤,原来算卦是封建迷信,一直受人白眼,可时来运转,现在倒吃了香。年龄刚到四十岁,已经是名声在外,连镇里县里都知名。妻从夫贵,随着马半仙的走运,牛鲜花的业务也受追捧,周围的村里有婚姻都愿意让牛鲜花保媒,外带着让马半仙给算算姻缘。这两口子的夫妻店珠联璧合,生意红火。如今能让牛鲜花保媒,那都是一种待遇,一种档次,没办法,人家现在是名人,是名人就有效应。
看是牛鲜花惠顾,柔晴娘急忙接驾。
哎呀哟,娘的个脚,眼皮跳,贵人到,果然应验。啥东风把你吹来哩,你们家的人都是带着仙气的。你咋来的,是腾云还是驾雾咧。
本是乡里乡亲,柔晴娘最爱挑逗牛鲜花,俩人也是知己,彼此都不计较。
哎呀哟,娘的个脚,你们祖坟冒青烟哩,你家那闺女让村长看上了,非要娶来当儿媳妇。这真是摸黑走路,偏偏寻到夜明珠,你走好运了。牛鲜花故意学着柔晴娘的口气说话。
胡说,哪有这回事,你净捡好话说,整天跟神仙在一块,光拿我们俗人开涮。
真的,真的,这是村长亲自去找过俺家半仙,俺家半仙给算了半天,就凭咱两家的关系,我能哄你,半仙说了,天作之合,旺夫益子。结婚不出一年,准能抱上大胖孙子,还能保佑水东掌印封官。他们一家的富贵可都系在柔晴身上拉。
这话可真?柔晴娘问。
千真万确,我们家半仙哄过谁,他的话都是别人命运检验过的,绝错不了。你知道那顾二嫂最迷信,一听这话,恨不能当时就把柔晴娶回家,二话没说,当时就给塞给我二张大票,说,要是来年这事应验了,她再给封一个五百大元的红包。
哎呀哟,俺娘的个脚,俺娘的个脚,这真是福到人兴,喜到人能,俺娘的个脚哩,没头没脑的正生气哩,一转身好事来咧。晴儿,晴儿,赶紧给你花大婶泡茶喝。柔晴娘几乎冲天喊起来,连院里的鸡都莫名其妙的瞅她。
柔晴正在她屋里照着镜子寻思事,那些前因后果都在脑子来回的转,就跟漩涡似的。里外屋的门通着,牛鲜花的话她早就听见,可是她懒得出来见她。她老觉得牛鲜花言过其实,虚头巴脑,跟水东家都是一路货色。水东家是靠嘴巴哄人,牛鲜花是靠嘴巴吃饭。可是听到顾二嫂去找马半仙算卦,又说水东家的富贵都系在自己身上,柔晴的心里还是格登一下。没来由算得什么卦。柔晴想不明白。
滚开的白水倒进茶壶里,升腾起一柱白雾,清冽的茶香在屋里漾开去。柔晴端着茶盘走到外屋。牛鲜花正喜笑颜开的拍手哩。
牛婶,茶沏好咧,你喝喝合口吧。柔晴把一碗茶恭敬地放在牛鲜花面前。
别叫牛婶叫花婶,我老听着象牛屎,牛屎的,怪别扭。鲜花说。
哎呀哟,晴闺女真是越进化越漂亮,怪不得人见人爱哩。鲜花说。
不是进化,是变化,柔晴说。
管他哩反正都一样,只要人漂亮就万事大吉。你不看那电视上出头露面的都是漂亮人,女人只要长得好,就能顶一份家业,要不人都整容哩,豁出挨刀也要漂亮。
婶,你真是啥都知道,俺以为你光懂神仙的事哩。
神仙还不都是人修的。这年头啥身份也离不了钱。
那水东爸算卦给了多少钱。
二百个大元。
他咋那舍得哩,平时可是一毛难拨。
那可是,这关系着他儿子的前程哩,他能不舍得。
柔晴问,前程,啥前程。
你不知,这些日子村长爷俩都不顺心,光找半仙问前程,村长让人告到县里,水东为给他爹抹平费尽心机,却办得不如意,让领导对他有看法,而且办公室还有个副主任的位置等着人坐,水东也不是没这心思。这些事都没定局,你又去他家闹。这些不顺心串成串,村长和顾二嫂又迷信鬼神,便只好去求俺家神仙了。要不他能舍得二百个大元的卦资。
原是这样,他们拿半仙叔的话当了真。
那是自然,让半仙一阵子点破迷津才晓得,只有娶了这旺夫的柔晴,办婚事冲冲喜,他家必能转祸为福。前因后果一算计,他们都觉得对头,自水东甩了柔晴他家就不断出事,一件连一件,最后闹到柔晴去他家跳楼。看来这魔障都在柔晴身上哩,村长两口子顿悟玄机,当时就推我来保媒。
话到这里,柔晴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自己原是他家树上的乌鸦,现在让马半仙给变成了喜鹊。可是自己没变,变的只是他们,谁改变了他们,不是感情,不是良心,竟然是马半仙。
五
柔晴心里笑了,笑得苦溜溜的。
她本不相信水东回心转意,他本不相信顾二嫂会为她着想,事实俱在,果然如此。她笑着对牛鲜花说:花婶,如果我不答应这亲事哩。
牛鲜花正和柔晴娘说得欢天喜地,不防柔晴会说出这话。她不相信自家耳朵,忙扑楞扑楞耳朵说: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不同意,我不想嫁给他水东。
你不想嫁他,那你上人家闹啥子哩,难道是为不嫁他闹吗。
对咧,我就是为不嫁他闹。
你这闺女头发烧吧,你做事咋跟人反着哩。人要听见这好事,巴不得上赶着订婚结婚,你倒好,元宝放在眼前都不捡。你娘的个脚哩,你啥脑壳。
要是换了人,我真是巴不得,可是水东就不行,我看见他头就胀,手就痒,恨不得咬他挠他,永世不见他。所以这亲我不愿结。
牛鲜花仔仔细细上上下下一眼挨着一眼地打量柔晴,嘴里还自己配着音。
啧啧,啧啧,还真看不出,你倒是个有主意的人物。小闺女,你还真是让我另眼相看。难不成你们柔家还真出个硬气的人物哩。
柔晴娘也生气,娘的个脚,原本是个破罐破摔打落牙肚里咽的戏码,现而今,事情大起转机,还不知是哪家神灵相佑,不赶紧就坡下驴,顺水推船,把那生米做成熟饭,谁也后悔不得,何况,你那里已经不是熟饭,已经是冷饭馊饭咧。还在这里逞得什么好汉,耍得什么英雄。真真气死我。你也真是不懂事,不体谅大人的心情。想到此,柔晴娘大发脾气,指着里屋门对柔晴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出头论事,滚回屋里去。
柔晴未料到他娘会发火,看着她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火气大炽,也不敢逆其锋芒,一转身进了里屋。听得外面自己的老娘跟花婶连赔小心,说:这是好事,天上掉下驴肉火烧,正打在自己的头,应该喝高粱酒庆祝,那能不知好歹,不通人气哩。我作主,你去说合吧,该咋办咋办,越快越好。
柔晴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心酸。忍不住来句闷帘叫板道:谁爱作主谁做主,我就是不嫁。
柔晴娘隔屋扔个茶碗过来,啪的在柔晴面前摔个稀烂,后面跟着柔晴娘的恼恨:你奶奶的脚哩,从小惯得你没个人样,我就不信真的管不了你,你等着。
柔晴一声也不吭了,屋里一沉静,牛鲜花就觉得有些冷清,忙着起身告辞。柔晴娘忙着起身去送,到了门口,柔晴娘从袖口抓出一听茶叶,死命塞在牛鲜花的手中,说:花大妹子,柔晴的话你莫当真,她小孩子懂个屁,你回去对村长实话实说,让他们看着订个日子吧,我一定把柔晴管教好。到时让大家都顺心。
鲜花说:你看这是咋说的,真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我给你成全就是了。说罢,捏着那听茶叶摇摆着走去。
看着牛鲜花走远,柔晴娘关门落闩,两眼铜铃般瞪起,满院子寻称手的物件,她觉得光凭骂不管用,只能打,让她觉出肉疼,才知道惧怕。也知道大人不是那只会出气的泥胎。
寻来寻去都不就手,柔睛娘实在没了耐心,转身进屋,老地方拿出笤帚疙瘩,气势汹汹进屋,将柔晴按在床头,这一顿打没头没脑挟怨带恨,手头里越打越狠,恨不能将柔晴打杀了事。
那柔晴两眼紧闭,一言不发,任那笤帚疙瘩带着风声往身上招呼。她就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毕竟人力有限,打着打着,柔晴娘的手就酸了,打着打着,柔晴娘的恨就散了,打着打着,柔晴娘的心就软了,柔晴娘心慌手软,脸色发灰,身子软在床沿。
柔晴脸伏在床上,觉得她娘停了手,自己身上火烧火燎,心头的冤屈缠缠绕绕不得解脱,拼了命大喊道:娘哩,亲娘哩,你莫停手,打死我罢,我死了都清静。可是仍旧没动静。柔晴抬头一看,她的亲娘已经歪在床沿,口中出了白沬。柔晴这下慌了大神,出门高喊,快来救人。
柔晴娘并无大碍,气大伤身,犯了血压高的老毛病,挂完两瓶水,已经好得多。天色渐晚时候,医生和探望的人都走光,院子也清静下来,柔晴做了鸡蛋面端在娘的面前,可是柔晴娘一抬手那碗面就泼在地下。
柔晴知道是她娘发泄,只能蹲在地上收拾,可是捡起那烂碗碴的时候,心里一股悲凉突然袭到,自己再也把持不住,压抑着哭泣起来。且是越哭越痛,越哭越伤心。后来干脆把碗一扔,蹲在原地抱起手,把头往胳膊上一伏,啊啊哇哇的哭个没完。
开始,柔晴娘转头面壁,对她不理不睬,可时间一长,她就忍不住了,骂道:哭,哭,哭,我还没死你就嚎丧,嚎你奶奶个脚哩,你盼着我死是吧。我死了你就能当孙猴闹天宫哩。你这不孝的女子,我早晚死到你手里。
柔晴娘一骂,柔晴便吭吭哧哧的忍住悲声,捡起碗碴,丢在鸡窝边,然后自己蹲在鸡窝边接着哭鼻子。
浑身一点劲也没有的时候,柔晴才起身,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她仍旧做了鸡蛋面,端在他娘的脸前,说:娘你吃点罢,俺一切都听你的,你说咋就咋。
这话是一剂灵药,立时入了柔晴娘的心,春风化雨,万物解冻,柔晴娘身上舒坦了。
扶我起来吧,柔晴娘说。
那碗面条喝个干净,柔晴娘的精神见长,觉得头也不晕,腿也有劲,打开了电视看戏,柔晴则在一边打扫收拾。
第二天一早,顾二嫂带着水东来探病,手上除了水果还有个包红布的桃枝。
顾二嫂坐定,先把那一兜水果推在柔晴娘面前,把红布桃枝放在门后,说:亲家母,你看,听说你犯病,我们就紧着来了,咋样,好些了吧。
柔晴娘说:劳烦你们,我已经好了,还让你们分神劳心。转头对水东说,柔晴在里屋,你去瞧她吧。水东撇撇嘴,慢慢腾腾的向里屋走。
顾二嫂大咧咧的说:哎呀,你家柔晴的命硬着哩,一般人克不住,只能水东般配,我又到马半仙那里求了桃枝子,压一压邪气。
柔晴娘说:我看也是,她现在是有点邪气,不过我是她娘哩,总能镇得住。
顾二嫂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咱就是求个平安。
水东进了里屋,见柔晴正在里面拌鸡食,心里不由得瞧不上。找这样的人当老婆,拌一辈子鸡食,真是无趣之极,这马半仙咋着看的,这种人能旺夫益子,不过马半仙倒是一直灵验,唉,看见这人就觉得无聊。
现在,水东总认为柔晴的脑子不好用,想着法要戏弄她,就象是逗猫,逗蛐蛐一样,没事找乐。他心里明白,柔晴跟他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要按自己的真实想法,绝对不会娶柔晴,之前跟她在一起不过是寻点开心,开心过了也就结束了。可是那半仙说得明白,也动摇了他的心志,什么旺夫旺家,转运增褔,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莫非她真是天生有些与众不同,再加上眼前诸事不顺,如果娶了她真能扭转乾坤,转祸为福那也值得,无非是多张吃饭的嘴,无非是多个操劳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自己的想法谅她也拦挡不住。
他觉得现在对付柔晴太容易,易如反掌,原来她闹,是因为自己不要她,现在自己要娶她,她还不乐得抽了羊角疯。所以,而今他认为,自己就是柔晴的救世主,柔晴对他要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因此在柔晴面前他当有压倒一切的优越感。
柔晴抬头看是水东,心里象一块大石头丢进小水塘,立马掀起大波澜。她把头一甩,搅得那盆鸡食风起云涌,好多都甩到地下。
水东轻描淡写的说:小妹,你那脾气还不小哩,现在让你称了心,你咋还这态度,恶劣,真正是恶劣。说罢牛气的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叼在嘴上,一指柔晴说,来,给我点上,我有日子没享受这乐子咧。
柔晴本就压着火气,想着只要不理他,不惹他,一门心思作自己的事,让他受冷落受慢待,他自然就知趣而退,谁料他倒厚颜无耻摆起谱来,老虎不发威,你拿着当病猫。就手一根搅鸡食的木铲,柔晴想也不想,顺手向水东飞过去。
水东一偏头,伸手接住,这下他更得意,笑道:小妹你还真够狠毒,还没结婚就想谋杀亲夫,咋着,有外心了。
看着水东轻狂下流的表情,柔晴恨得要死,可是她突然露出笑脸,向着水东说:你过来,来,我给你点烟。
自己的魅力再次征服了柔晴,水东自负的认为,他的魅力可以征服任何女人,包括芙蓉姐跟凤姐。于是他满不在乎的走过去,掇条小凳在柔晴旁边一坐,把叼烟的嘴凑上去,还很享受的闭着眼哩。
这正中柔晴下怀,她把手中的鸡食盆端起来,用力翻转,一下扣在水东的头上,连他那一刀劈头型的发缝也抹平了。
这突然袭击大出水东意外,屁股下的小凳不稳,仰面朝天摔倒地下,又让鸡食沾了一身。他翻身爬起,头上身上全是干巴巴的鸡食,柔晴正乐不可支欣赏他的狼狈相。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亏,几百块钱的西装都让她给糟蹋了,水东恼羞成怒,过来就卡柔晴的脖子,阴险的在柔晴的耳边说:死丫头,我让你不知好歹。
柔晴觉得呼吸困难,脚下用力踢出,没踢到水东,正踢在那鸡食盆上,咣啷一声盆被踢出老远,把屋外的两个人惊跳起来。
柔晴娘恶狠狠的骂道:你奶奶个脚哩,柔晴,你又作啥哩。起身就向里屋奔过来。
听到柔晴娘骂,水东只好松手,装模作样的掸身上的鸡食。
看到水东满身鸡食的模样,柔晴娘大感诧异,忙问:哎呀哟,这是咋回子事。
水东故作宽容说:没事,是你家柔晴跟我开开玩笑,拿鸡食盆给我洗头哩。你家柔晴这四个字他故意加重语气。
柔晴娘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骂道:好你个柔晴,你这玩笑开大哩,你真想当孙猴大闹天宫咧,先是闹到人家去跳楼,又是把我闹到高血压,现在又闹了人家满头满脸的鸡食,你是成心想气死我不是,看我今天如何饶你。说着伸手就要打过去,水东忙着拦住。柔晴见势不妙,又不想当着水东的面挨打,让他看热闹,急忙从屋里跑出去。
柔晴娘忙着给水东打扫头上身上的鸡食,恐怕自己的未来女婿受了惊吓,再生出是非。那可真得让她悔死。
直到水东娘俩出了自家的门,柔晴才轻手轻脚的回了家。
柔晴娘正在屋里坐着,见柔晴回来,把手往桌子上一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如今好本事,闹腾得合家不安,你若真体贴我,便好好将自己的事办理完,我就谢天谢地。柔晴瞥了一眼,觉得不好说话,一低头回了自己屋。
六
滚开的水倒进茶壶,立时腾起一柱白雾,白雾散开,柔晴眼前是牛鲜花烧饼一样的圆脸,那几粒雀斑象撒在烧饼上的芝麻,让人一见之下顿生食欲。
牛鲜花正鼓着腮帮子说话,好象吃烧饼一样。柔晴娘在一边认真的听。
你知道老姐姐,水东那娃见过世面,整日跟些不三不四的张狂人物结对,总是不肯答应婚事,还说头两天让柔晴扣了一脑袋鸡食,着实的忿恨,一直黑着脸扮包公,最后经我晓以利害,也只得答应下来。
娘的个脚,你那张好嘴,死人也能说活,村里村外无挡,这是都心知肚明的。柔明娘兴奋的应和。
我给水东直接对话说,人总要结婚,找谁不是一样,重要是帮得到你,那柔晴命中注定让你兴旺,到时发达起来,左手有钱,右手有权,想怎样扑腾还不是随自己。后来水东也想通了,说,妈妈的,正是这样,到时还不是由着我,结婚,结婚,无非是多双筷子多张嘴呗。
那水东也同意了,柔晴娘急不可耐的问。
同意,同意,我老牛出马,一个顶俩,万事顺利。
哎呀哟,你牛鲜花好大功劳,今天不能走,我定要宰只老母鸡,炖得喷喷香让你喝汤。柔晴娘说罢转头冲里屋喊道,柔晴,你快去抓只鸡来。
柔晴气鼓鼓的从里屋走出,眼前的欢快场面让她很反感。有什么值得高兴哩,明明是把自己推出门了事。那牛鲜花专会卖弄口舌,哄得别人高兴,还要吃犒劳,真是不明不白。
牛鲜花的时间宝贵,哪里舍得花半天在这里吃鸡汤哩,赶紧起身推辞,说:另有三桩姻缘在身,耽搁不得。等柔晴结婚的日子再好好吃喝。起身,牛不停蹄的去了。
订了婚,下了娉,两家找马半仙看定了日子,准备年前就结婚。老柔家这次可露了脸,鸡窝里出了金凤凰,鸭架里落下白天鹅,人人眼热,家家羡慕,半个村子的人来登门恭喜,连柔晴娘都觉得是冷饭炒出了热价钱。再看柔晴时,也觉得有点与众不同,心里暗想,莫非那马半仙算得真对,这憨人憨福,她真能够旺夫益子。反正家里似乎有些旺气了。摸摸头皮,感觉那血压也将从此正常了。心里甭提多高兴。
这场好事中,唯一不高兴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柔晴。
是不是旺夫益子她不知道,她对这世界了解的有限,知道的很少,不知的很多,但是有一点她最清楚,水东娶她并不是真心,那为啥要结婚哩。人生也是两极,要么苦命死忍,要么玩命折腾,自己该效法那种呢。那娘的个脚哩,折腾吧,折腾不起,死忍吧,又忍不住。两难哩。
天下的事也怪哩,男男女女长起来就要谈恋爱,恋爱了就要结婚,不结不行噻,肚皮蔵不住了,结了婚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从此过幸福生活矣。你耕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洗澡,正是痛快日子。
长大,恋爱,结婚,过活。四步人生相对完美。可是也有五步的,他们又多出个离婚来,离了还要结,这样又多画出几个圈来。那人生就相对丰富了。其实鞋好孬,脚知道,有些人得意,有些人失意。
柔晴正失意,原因是自己的存在没人在意。
喜欢水东是错的开始,看清水东是自己知错,如今要嫁给他是将错就错呢,还是错上加错。柔晴心里明镜高悬,已将水东的人品照得透彻,自己不能嫁他。可是当前的形势却和自己相反。自己正确想法却得不到支持。所有的势力纠缠着非要打个错的死结,而自己想避免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命吗。
怎么办呢,是默默忍受水东家无聊的轻贱,或是屈从母亲虚荣的脸面,无言的咽下自己的心头的泪水,用自己的幸福换取大家的所谓圆满,还是不顾一切固执己见。柔晴面对自己纷乱的意念一筹莫展。她自己没有答案。
或许,从失身于水东开始,就已经注定自己的人生会有更多的麻烦。自己必须学会处理麻烦,否则,就只能被麻烦处理掉。
可是眼前明明是一派人间喜剧的欢乐景象。只是柔晴不受这影响。她认为当前的热闹不实,都是假装出来的。都在见风转舵,顺水推舟,没一个人真正为她着想。
水东高兴就哄着自己玩耍,不高兴就当烟蒂一样甩脱,现在觉得自己有用,又要捡起来再抽两口,抽完了是否又丢弃哩。一切都在他,仿佛自己只是个物品,用了就拿起,不用就丢弃。自己即没权力说行,也没权力说不。自己只能服从,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哼,你娘的个脚咧,好事都是你家的了,别人还咋过活哩。
嫁了他肯定没有未来,这点柔情非常清楚。可是来自老娘的威胁又让她妥协,是呀,不能太自私,可是明明他们都是自私自利。嫁还是不嫁,是生存还是毁灭,是自己掌控人生,还是盲从荒诞的命运,这是个极大的问题。一连几天柔晴都有黑眼圈,她失眠。
水东又来过两趟,都被柔晴赶了出去,气得水东骂:贱女子,你真嚣张,当心日后我咋收拾你。
柔眼娘也恼得血压上升,大骂柔晴不知好歹。你那心是咋长地,你跟水东是原汁原味,原车原套,多好的事,合庄子谁不夸赞,你出了门子,我那颗心也平实了,再也不必吊着你的前程,恐怕你这好白菜让猪拱了,可是如今你却横三竖四,寻衅找事,人往高处,水往低处,你如何只认水性哩,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任她如何挖苦,柔晴却一声不吭。
水东把自己在柔家遭遇说了,顾二嫂心中起疑,问道:咋着,她不近你的身,这可不象当嫁女子的心肠
水东说:当日好时,她对我百依百顺,向来听话。我说是猪八戒转世,她都相信,还说自己就是高老庄的翠兰。可自从上次翻脸,她就不拿自己当翠兰,反把自己当嫦娥,看见我就是一脸瞧不起,真是目光短浅,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德性。
哎呀,这可不好哩,村长说话了。
看来上次你伤了她的心,如今她仍旧抱恨。这不好,毕竟马半仙说得通透,还要靠她冲喜转运。你想,咱家的事都已经托了人,请了礼,如今一直没回音,按半仙的推算就差这冲喜助力,看来还得哄劝她高兴,早日结婚,也许能让咱的事化险为夷。
水东听了心烦意乱,茫然四顾,不知该说什么。顾二嫂说:还是我去。
柔晴见顾二嫂来,当下就要躲。被顾二嫂紧一步扯住,满面堆笑,按柔晴在旁坐下,嘘寒问暖,一通关怀,看头看脚,一通夸奖,倒让柔晴坐不是站不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
晴闺女,平日粗略,今日细看,真是要头面有头面,要腰身有腰身,怪不得水东常夸你哩。
柔晴戏笑着说:那是,他也常夸别人。见一个夸一个,就象穿衣服,专挑新鲜样式夸。
顾二嫂听出了柔晴的话外之音,忙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水东心里还是记着你哩。
柔晴心想,屁话,记着我,记着我的麻烦吧。明知是虚伪却又不便戳破。见自己的老娘进了院子,便急着起身说,婶,我去沏茶。顾二嫂亲切的说:别叫婶了,你要学着改口叫娘吧。柔晴听了这话,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脸一红,赶紧进了里屋。
哎呀哟,哎呀哟,柔晴娘见了顾二嫂一阵激动,对着里屋高喊:柔晴泡茶。
滚开的水倒进壶里,绕出一圈白雾,茶的暗香浮动。
一盏茶摆在顾二嫂的面前,她提鼻子一闻,便言不由衷的夸奖到:那柔晴泡得茶也香得特别,不必喝只是闻着便舒畅。柔晴听了微微一笑,说:我只随手做事,可能这茶好些吧。
顾二嫂细品一品,道:对了,这正是上次我拿来的。这香气与众不同。这是水东专门嘱咐让拿来的,她总觉得欠着柔晴的债,不知当如何还,所以想了千方百计要讨她的欢心。
柔晴听完这话,把头一低,起身回了里屋。顾二嫂回头看时不见柔晴,心里未免失望,倒是柔晴娘喜滋滋的提壶续水,满脸的得意,不由得看到希望,她明白,柔晴娘的门路好走。
顾二嫂说:我来也不为别事,亲家,总是盼着喜事快办。柔晴如今也没个明白话,不知你们心里有啥子想法。
柔晴娘更是爽利,说:柔晴这丫头没心事,心里想啥,口里说啥,她给我下了保证,总不能反悔,你放一百个心,你们觉得什么日子吉利,就办了好事,我也没啥可说。
顾二嫂听了这话,心头乌云全散,说:那好,你再劝导着柔晴,让她知道水东也并非负心的人,一结婚,两人同吃同住,什么不畅快都消灭,让她也想开些。
柔晴娘一迭声的打着保票,送顾二嫂出门。
七
日子等得及,人心却等不及。柔晴倒想着推三阻四,蛮缠浑搅,可是水东家却急不可耐等人过门。结果当然是遂了水东的愿。为啥,他家势力大,所谓得势多助,失势寡助,这话最是明白。况且柔晴已经是馊饭,不宜再超保质期存放,虽然柔晴撑得住,奈何柔晴娘却撑不住。
柔晴娘觉得,女人总要嫁人,民间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话是最金贵的传说,为何嫁汉,为穿衣吃饭,有因有果,最明白不过,最实在不过。只是如今年青人不肯听信,都要自由,要自主,要爱情,不一个锅里摸勺哪来爱,不一个院里过活哪来的情。吃好了有爱,穿好了有情,没吃没喝,整天为过日子发愁,哪有闲心闲情,只能是恶言恶语,贫贱夫妻百事哀,说的就是这理。说到头,爱情就是一盆面,总要通过穿衣吃饭这些俗事的发酵后才能成团,才能按你的心思揉搓,做成各样食物,才能解馋。否则就是死面,做成馒头都是硬梆梆的硌牙哩。
再者,你柔晴也不思量,你一个女子,跟人有了私情,就象那大西厢里的崔莺莺不好说不好听,传扬开去,仍旧是个笑话,最着急的是老夫人,总要为你担待丑名,日后对谁都不敢理直气壮。现在可好,老天开眼,让你原汁原味,从一而终,谁再敢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们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我们不怕哩,我们光明正大哩。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大欢喜的美事,谁都说不出别个,老娘又不傻,恨不能早早把事办完,也抚抚胸口松松心气,这大事成就,俺那血压也必定正常了。娘的个脚,那是肯定的。
这样看来,柔晴只能坐等自己的好日子,现在没一个人支持她。水东家没转变之前,柔晴娘还信誓旦旦的支持柔晴跟水东决裂,可是水东家一转变,柔晴娘的变化就更大,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恨不能拿水东家当救世主。这实在让柔晴丧气。我的娘哩,你也是唱川剧绝活的,也是变脸高手。
既然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那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看来真是有命运的说法,有些事不是人力能解决的。
一方面是水东家的有意识的渗透,一方面是柔晴娘的全力打压,真是软硬兼施,恩威并行,柔晴还能如何呢。但是她心里非常明白,水东不爱她,她也不再爱水东。爱情这东西真能感觉出来么,柔晴觉得能,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一头驴,你对它的好坏它也能觉出来。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都说明爱完全可以感知,也可以体现。要不人总说,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与恨在人心里最是明白不过。
想到水东,柔晴更是厌恶,这人只为自己着想,一个大男人没有一点责任感,还不如陈世美哩,人家还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有点致命诱惑在哩,他倒好,天生的翻脸不认人。跟这人过一辈子,危险哩。可是眼下却只有顺从这婚事,自己即争不过老娘,也争不过水东家,能咋办哩。
约定象屁一样,憋得越难受,放得才痛快。柔情结婚的日子到了,叮当的两声二踢脚欢天喜地,村长家的大喇叭里唱起了喜歌,扯得人耳根子疼。水东打扮得油头粉面,手里一捧鲜花来到柔晴家门前。身后是花枝招展的婚礼车队。
柔晴披了全县城里最漂亮的婚纱走出来,满脸含笑,两个伴娘搀着她,径直钻进车里。按计划,车队要在镇上兜一个圈。可是柔晴一上车就说,她昨天想了,要到县城里兜个圈。这话可让水东气恼,妈的,你咋不早说,这样时间不够。
闭上你的臭嘴,时间不够,开快点不就得了。
水东觉得很没面子,恶声说:镇上兜个圈还不够你浪漫,还要浪到县上去,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成色。
柔晴正眼也不瞧他,说:我的成色比你好,今天是我结婚,我就愿浪一个,就想浪一个,不上县城,我就从车上跳下去。
水东气得直喘粗气,车内的伴郎忙调和说:不就县城么,十几里路,加一脚油到了。边给司机说,开快点吧。
秋后的天气已凉,可是柔晴还是让司机开了天窗,她把自己的身体从天窗里探出来,手里抱着那束鲜花,让婚纱随风托举,感觉象是在天上飞,自己则坚定的保持着胜利者的微笑,感受那种接近理想的自由。是呀,甭管有情无情,结婚总是真的,毕竟自己是去嫁人,一辈子的大事,女人命运的拐点,自己总要有些风度,有些气度,这一天是自己的一个重大的日子,即使它不值得纪念,也总让它值得自己回想。这一天也是个证明,连着自己的昨天和明天,甚至牵扯着自己的幸福与痛苦。柔晴尽力的享受着眼前的一切,莫名的伤感涌来,让她的眼中噙泪。车内的人怂恿水东也站出去。水东蔑视的说:妈的,傻冒,这样的凉天,就是检阅仪仗队我也不去。
县城宽阔的马路上,柔晴的结婚车队轻快的前进。柔晴紧紧的抱着那束花,用脸上的微笑向路人打招呼。她不想太招摇,也已经很招摇,况且路人似乎都在问,车上为何只有新娘子,新郎官哪去了。
新郎官恨了一路,总算回到家门。一刹时花炮齐鸣,乐声响亮,周围人大哄一声:新郎把新娘抱下来,新娘子脚不能沾地噻。水东本无此意,奈何众人围了人墙,就是不让他进门。他只好折返来,伸手去抱柔晴,柔晴待他在自己面前弯下腰去,瞅准时机尽力一推,水东立时四仰八叉倒地。众人都不禁哄堂大笑。柔晴在伴娘的簇拥下扭身进了大门。后面的水东气急败坏,用手指着她的背影,却一句脏话也骂不出来。
喜酒不醉人,这本就是醉话,晚上,贺喜的最后一个醉鬼也被送走后,村长家才算基本安静下来。可是家里还有个醉鬼,那就是新郎官水东。这一天烦恼堆叠,只有对酒撒泼,焉能不醉。
新房里透出粉红的暧昧光影。新娘子的身子印在玻璃窗上,制造出许多遐想的空间。
水东有点踉跄,他觉得意识思想都清楚,只是情绪激昂。妈的,等会儿,老子要好好发泄这股恶气。
一推门没开,再推还没开。柔晴在里面轻松的说:抱歉,门锁着呢。
什么,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凭什么锁门,这是我的家,你现在是我老婆,没我的同意,你凭什么锁门。
今天也是我的好日子,我说了算,我想锁门就锁门。
妈的,你这个一根筋的女人,你是女人吗,你还觉得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呐,我呸,你是黄花大头鱼,再放一会儿就得臭满街。
屋内的柔晴听了这话,狠命的咬咬牙,骂道:要不是你这绿头蝇,我也臭不了。
把你当回事,你就忘却天高地厚,你不过就是我眼前的一盘菜,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倒了,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千金贵体,哼,作梦。
把女人当盘菜,口气不小,不知你那点胃口能不能消化得了。
你开开门就知道我消化得了。
水东用力撞门,那门却结实异常,撞了几下,没有开地迹象,反倒把自己肩膀撞得生疼,酒气漾起来,直冲喉咙,水东哇哇两口喷在地下,觉得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天旋地转,顺着门出溜到地上。柔晴开了门,她有力气,那水东本就瘦削,柔晴象提包袱一样把他弄到床上。很快水东就入了梦乡。
满屋酒气熏得柔晴头昏脑胀,她看着水东,心事重重。看见一个人容易,看清一个人难。自己原本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如今却恨不得把他的心掏出来。爱与恨的差距何其大。同一个人,爱的时候愿为之舍命,恨的时候愿要他的命,情感有时让人迷惑,可人却是感情动物。柔晴对水东只有恨,可她也恨自己。她恨自己甚于恨水东。她觉得这事的主要责任在自己。是自己识人不明,而且处事轻率。现在她知道,水东不会真的爱她,就象拿瓦片打水漂,无论你打多远,始终打不出火花来。水东绝不会为她着想,这是他的本性,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只要他的利益不受损失,其它的都无所谓。不肯为对方做牺牲,一点亏都不吃,这能是爱吗。
八
一个男人上床前决定他的智商,下床后决定他的情商。这个男人只重智商,不重情商。这让人如何放心,要知道,一个男人真正可倚靠的正是他的情商。
这些事理柔晴都明白,所以她才横下一条心,绝不再和水东糊涂下去,即使之前他们发生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还会发生。即使现在有个婚姻的形式在,她也不会妥协。她必须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交代。
柔晴披了床被靠在沙发上,想着今后该怎么办,该怎样和水东保持距离,保持多久,她觉得考验她的时候到了。娘的个脚,怕啥哩,反正这第一天已经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水东棱着眼盯着柔晴,眼里射出冷峻的光。他已经感到眼前的柔晴与原来的不同,柔晴和衣睡了一晚,精神显得疲惫,但是她仍旧迎着水东的目光,毫不示弱。水东气哼哼的下了床,扔下一句话,道:你等着,我让你蛮横,看我早晚让你来求我。说完把两扇结实的门摔上,走了。
水东一走,柔晴又锁了门,躺在那张婚床上结结实实的睡着了。
水东在外面悠荡了一天,跟着一堆朋友,一直玩到晚饭后,他才回了家。
柔晴已经吃罢晚饭,进了新房,照旧锁了门。
水东的声音她早就听见,她的心里涌来一丝恐惧,可是她翻翻枕头,便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安静了。
水东觉得自己窝囊透顶,妈的,自己堂堂人物却摆不平一个乡下丫头,新婚之夜被锁在门外,传扬出去我的脸面何在,何况她原是自己经手过的,如今倒近不得身了。这不仅是可笑,简直是可气,可恨。这可怎么说呢,原来黑更半夜的偷倒偷得,如今光明正大的拿倒拿不得。做贼得意,做君子失意,他妈的,什么逻辑。怪不得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哼,无论是偷是拿,今夜定要攻下这坚城,就是耍蛮动粗也在所不惜。
开门,开门,水东恶心的声音在柔晴的耳边回响。再不开我就踹,我真的踹了。柔晴听了这话赶紧在里面拥住门。
可是水东已经怒不可遏,抬脚就踹,只三脚就把门踹开,门后立着满面通红,气喘吁吁的柔晴。
水东的那帮朋友都是玩家,胡天胡地的闹不够,有个小子狡黠的给了水东几颗蓝色的小药丸,并神秘的冲他挤挤眼,水东立马心领神会。一站到家门前他就已经吞了一颗。
现在那股热力顺着肚脐眼升起来,真到嗓子眼,他觉得喉咙发干,脸皮发烫,想也不想,冲着柔晴扑过去。
他本以为柔晴会闪避,可是柔晴却把头一低,直向他的胸膛撞来,磨盘撞碌碡硬碰硬,那架式很象是拼命。这下该轮到水东躲避了。柔晴一下撞空,趔趄着收住脚。水东却闪到门上,哐的一下撞到脑袋。他一呲牙,有点疼却不厉害。他这才发现门还敞开着。门闩已经撞断,他只好关了门,在后面顶把椅子。
哼,今天老子必要得手,不然就不是爷们。
你做梦。柔晴的声音极其坚定。
行,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梦。水东已经被愤恨冲昏头脑,他再次狰狞的抓住柔晴并且成功把她按到床上。
柔晴奋力争持,奈何女子总不如男人力大,敌强我弱,力不能胜,眼睁睁又会重蹈覆辙,再走老路,柔晴觉得心底的一股悲愤涌动再涌动,让她的手腾出个空隙,伸到枕头下,抓出一把水果刀来,她只轻轻的一挥,水东便是一声怪叫,水东的脖子上赫然添了道红痕,却没出一滴血。都因为柔晴有心无力,只制造个普通的划擦伤而已,但这已经极具威慑力,水东眼神里透出的恐惧完全超过了那刀的意义。他立时松手,后退。
而柔晴却已经把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喘息着说,你再敢欺负我,我就把命给你。
水东高举着双手,就象是被抓的俘虏。他慌张的制止柔晴说:别,千万别,弄你过门是为了冲喜,不是为了出血。你把刀放下,一切好说。
柔晴却并不听他的,大义凛然的保持自己的果决态势,警惕的盯着水东。
水东的理智还在,他知道当前而今眼目下,来硬的是不成,疾雷破山不通,那就春风化雨。
镇定,镇定,不要冲动,不要激动,要镇定。水东尽量调整心态,以安抚柔晴的情绪。
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不然我会追你,喜欢我的多了,为啥我偏偏追你呢,这就说明我喜欢你呀,你说,是不是。
狼也喜欢羊,那是为了自己的肚皮,等把这个吃饱了,就去喜欢下一个。
你这是什么话,别以为靠胡思乱想,就能当哲学家。
这些日子的痛苦足以让我成为一个哲学家了。
不能因为我一次不着调,你就认为我永远不着调。是的,当初我们之间有点误会,现在已经结婚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么。感情可以培养,也可以再生。
什么是你的感情,如果不是为了冲什么喜,如果不是马半仙的那些玄机,你和你家能同意跟我结婚,现在你认为,结婚是给了我天大的施舍,我却不觉得你存着什么善心。
你咋能这样想,这事是你情我愿,符合游戏规则,现在是你破坏了规则,结了婚不上床,你这是明显的违约,恶意欺诈消费者,你凭什么这样做。
凭什么,凭良心,我可以违约,却不想违心,自从看清了你这消费者的真面目,我就恨自己,现在尤其恨得厉害,恨自己眼拙,把金环套在猪鼻子上。
柔晴说着说着,心气已经有些缓和,那架在手上的刀也垂下来。
水东肚子里那粒小药丸已经开始发力,水东觉得浑身炽热,他有点招架不住。看着柔晴有些松懈,他猛然跃起,按住了柔晴持刀的胳膊肘。可是柔晴把刀握得很紧,她本来就有极强的防卫心理,本能的翻手一捌,水东害怕被刀割伤,身子一撤甩向床头,啪拉一声,床头柜上水杯倒了,骨碌碌滚倒地下,水从床头柜上滴下来。
水东摇晃两下站住,再也保持不了君子风度,破口大骂,下贱,你真是下贱,越拿你当人,你越是捣鬼,妈的,你以为老子离了你就活不成是吧,告诉你,老子有的是地方解闷儿。
柔晴以一种胜利者的声音宣告说:随便你,书上说,没有婚姻的爱情是可悲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怕的。你在我身上不是寻找爱情,更不是寻找婚姻,你只过是想寻开心罢了,原来我不明白让你得了手,现在我彻底明白了,就绝不会让你再称心。说罢,又把刀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水东恶眼看着柔晴,说:你她妈的少紧张吧,从现在起老子决不碰你一下,你简直是块石头疙瘩,根本没一点前卫潮人的内容。还来教训我,告诉你,论知识我比你懂得多。说罢,从兜里掏出电话,大声说:有的是人陪老子去散心。
说完,一脚踢开堵门的椅子,冲出门去。
院子里响起汽车的引擎声,接着是顾二嫂的喝嚷:刚结婚你干啥去。
水东也不答腔,汽车呜呜叫着驶出院子。
第三天,一早,柔晴正为如何度过今晚上劳神,她实在想不出更完美的办法可以躲开水东,她再次摸摸枕头下的水果刀,或许只能再靠它了。他也盼着水东能够言行一致,再也不要胡乱纠缠,可是她总是怀疑水东的信用。她认为水东的特点便是说的和做的永远不一致。
门前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柔晴认为是水东回来了,不由得一阵紧张,隔了门玻璃看去,两个戴大盖帽的人进了院子。柔晴待他们进了正房,自己悄悄的来到门口,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停在那里,功夫不大,村长脸色苍白的上了车,车门呯的一关,呜呜叫着开走了。只留下顾二嫂那呼天抢地的哭嚎声。
因为当晚和几个朋友出去潇洒,水东被扫黄打非了,村长因为早先昧了一笔植树造林款被反贪了,爷俩同时进局子交代情况,结果是一个拘留,一个等待深入调查。水东七天后回了家。回家第一件事就去找了马半仙,大骂他卦术失准,骗钱懵人。熟料马半仙不吃这一套,问他,冲喜的好日子本当清静自守,跟自己老婆睡,你却胡天胡地跑出去乱来,能冲得了喜么,只能招灾,出事只能怪自己,不是半仙的卦不准,是你们没按套路出牌。牛鲜花更是不饶人,娘的个脚哩不停口,直接把水东骂出门去。水东一走,半仙不由得冲老婆挑起大指赞道,好一张利口,牛鲜花插在马粪上,那营养更足了。
见了柔晴,水东更是不由分说,离婚,离婚,坚决离婚,你原来不是想要离婚证吗,遂你的心,你等着。
柔晴的脸上总算现出点笑意,说:办不办随你。说完回头看一眼新房,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