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年华
一
“安琪真是笨蛋!连林翔这样的男生都要!”我坐在宁晨的单车后坐上,气呼呼的抱怨着。
很明显,宁晨对我这一天三回从不间断的抱怨已经达到了可以视若无睹的境界。只是认命的踩着单车,向家前进。
可是女生的抱怨在一定程度上是急需附和的。被无视的我气急败坏的拉起宁晨发质良好的头发,冲着他的耳边大声嚷嚷。
“喂!你说是不是?”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消停会行不行啊!”宁晨故意把清俊好看的五官挤成纠结的模样,夸张的大叫起来。“您一天三回的抱怨了多少次啊?我说那安琪喜欢人家关你什么事啊!”
“当然关我的事啦!”我瞪大了眼睛“安琪是我的好朋友,像林翔这种男生,我怎么能让她往火坑里跳?”
“林翔怎么了,我看就挺好的啊。再怎么也比那个花里胡哨的吉他手强…”宁晨小声嘀咕着。
我眯了眯眼睛,猛地从单车上跳了下来,抬脚就向宁晨狠狠的踢了过去。“你小子给我听着!不许说乔坏话!否则我跟你绝交!”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他在背后大声嚷嚷。
宁晨口里的花里胡哨的吉他手,正是乔。我当时最迷恋的男人。
“喂!夏凉!你有没有良心啊!为了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就要跟我绝交!你还是不是人啊!”宁晨差点被我踢翻在地上,好不容易扶稳了单车冲我背影大声叫道。
我不理他,依然大步前进。
“喂!夏凉!你回来!你有没有搞清楚,是谁天天接你送你,帮你写作业打假背黑锅!你居然为了个什么乔就跟我绝交?!”宁晨陆续嚷嚷。
我仍然没回头,心里却开始倒数。
三…
“喂喂!夏凉!你不是真生气了吧?怎么那么小气?说一下都不行啊?”宁晨跨上了单车像我追来。
我依旧保持着女王的风度大步向前。
二…
“哎,夏凉,是你踢了我诶,我都没计较你还生个什么气啊!”宁晨踩着单车跟在我身后。
我傲娇的别过头去。
一……
“哎,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夏凉?凉主子?姑奶奶?小祖宗?哎呀,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对,乔那家伙帅的惊天地泣鬼神,是我小肚鸡肠,羡慕嫉妒恨,行了吧。”宁晨蹭到了我的旁边,头蹭了蹭我的肩膀示弱。
我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嘴角却偷偷上扬了起来。我斯条慢理的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开口。“算了,本姑娘今天不欲与你这小人计较,下次再敢说乔坏话,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宁晨应答到。
我利落的跳上他的单车后坐,大声叫道“全速前进!”
“是!”回答我的是少年响亮的声音以及飞速旋转的车轮。
“报告凉主子,前方有一长坡,请凉主子系好宁晨牌安全带,准备冲刺。”男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风把少年白色宽大的衬衫吹的鼓了起来,像是只展翅欲飞的白色羽蝶。带着清新的皂角的气息和年轻的味道。
“加速前进!”我大叫着搂住了少年的肩膀,大声鬼叫着。
宁晨特骚包的猛踩了两下车子,来了个极其具有耍帅嫌疑的飞车漂移,猛地冲下了那条长而陡的下坡路。
空气被疾驶的风给撕裂在指尖,路边枝繁叶密的大树投下模糊不清的光影,天空好像是倾斜的。
少年少女的笑声穿透了浓稠的阳光,惊起了一大片晚归的鸟,翅膀交叠的声音掩盖了透蓝的天空,带着年轻的笑声飞到不可触碰的天际。
我叫夏凉,十五岁。
和所有十五岁的女孩一样,我疯狂的迷恋所有美好的像幻觉一般的事物。喜欢所有的完美。包括我在这个年纪里最憧憬的爱情。
我一直坚信我的爱情就该像所有风骚的文人墨客笔下荡气回肠的故事一样完美的不可方物。
没错,我热衷于完美。至少当时是这样的。十五岁的我还不了解,我所认为完美,只是因为我真的不了解它们。
事物都应该是丰满而有缺陷的,缺陷是灵魂的出口。
但请你原谅我。现在的我是不能懂得这些的。
宁晨是我的死党兼青梅竹马,比我大一岁,却甘愿做我的小弟。十几年来任劳任怨,精神实在难得可贵。
没有人会没有理由的对一个人好。
宁晨喜欢我。我知道。
早在三年前,只有十三岁的宁晨小朋友就向我告白了。
可惜当时我非常不给面子的笑场了。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我的错。
如果一个从小到大跟你熟到烂又总是不太正经的人突然抱着一大捧玫瑰花满头是汗一脸严肃的站在烈日炎炎之下告诉你他喜欢你我相应你也肯定会以为他在开玩笑的。
于是当我大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兄弟你真有意思时,看见他尴尬的表情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我们进了个路边的冰淇淋店,在我一口气吃掉了三杯我最喜欢的葡萄味冰淇淋后,我语重心长的开口。
“宁晨啊,你说你相貌堂堂的怎么就不开窍呢?好不容易会追女生了主意还打到兄弟我身上来了。咱们可是兄弟啊,在某种程度上这不是乱伦吗?”我深切的叹了口气。
其实宁晨长得也是清俊好看,可这小子偏偏这么没出息,追个女生都追到我身上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恨铁不成刚的叹息道,兄弟,你说你就凭你长的这人模狗样哦不,是高挑俊秀,还怕找不到女朋友?天下何处无芳草,虽然没姐这么好,但也是能将就的是吧?
宁晨一口灌下一大杯加冰的可乐,冰块在杯子里敲的清脆的响。他猛地把杯子拍在桌上,特别酷的抛下了一句“不答应就算了。”然后帅气的转身就走。
“诶!等等!”我急忙叫住他。
宁晨急忙回头,眼睛满是期待的闪闪发亮。
我一时有些尴尬,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说,“那个……兄弟……你能先结个帐不?”
当然,最后还是宁晨结的帐。然后再用他的单车认命的把我送回了家。第二天又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家门口接我去学校。我们都很默契的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一起穿过回家路上那条长长的陡坡。
那时我不答应宁晨的告白也很正常。我说过。我热衷于完美。而对于宁晨,我实在是太熟了,他的任何缺点我都太了如指掌了。在我眼里,他早就够不上我的完美标准了。
宁晨送的玫瑰被我带回家用清水养着。这种剪掉了丑陋的根和刺的玫瑰只剩下了妩媚多情的花朵,完美的像是童话。
可是被剪掉了根的玫瑰很快的就枯萎了,然后被我毫不怜惜的丢进了垃圾桶。
当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我所谓的完美,就是一种残缺。
请你原谅我,这只是年纪的缘故。只有十几岁的我是不会这么认为的。
我只是会觉得。
宁缺毋滥,这是我的原则。
二
遇见乔时,是我的十四岁生日。
当时我刚成年的表哥带着我和宁晨等一群半大的小鬼浑进了一家现在想想恐怕连营业执照都有问题的酒吧去庆祝生日。
酒吧里暧昧的灯光带着挑逗的气息,舞池里衣着光鲜的男女像是相互诱惑的游动的鱼。空气里是香水汗水和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腥骚味。黑暗让邪恶觉得安全。于是这种地方有情欲,有犯罪,还有少量的K粉和摇头丸。
突然,一大块奶油蛋糕猛地拍在了我的脸上。我在甜腻的奶油草莓酱中,看见了宁晨那张欠抽的脸。
“生日快乐!夏凉!”他大笑的叫道,然后迅速的逃离现场。
“宁晨!你给我站住!”我恼羞成怒的尖叫了起来,猛地回过头想要把他的脑袋埋进芥末粉里,可惜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当我回过头时就撞见了乔忧郁迷人的侧脸。
像黑猫一样的男人。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修长笔直的腿,黑色光滑如水的衬衫松松的解开了两个镶着金属的扣子,露出了诱人锁骨,深黑的头发有着死海一般沉静的光泽,低低的垂在有些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挺俊秀美的鼻梁,下面是鲜艳的像血一样惨烈的极薄的嘴唇。
我曾听人说过,有着这种完美唇型的人,天生适合接吻。
或许是灯光还是角度的原因,这个样子的他………真他妈要命的性感!
在那个瞬间,我相信了我以前最不愿意相信的一见钟情。
请你原谅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当时被我碰巧的乔确实看起来非常的颓靡而妖异,像是皮毛上沾上了鲜血的黑猫,美的万劫不复。
对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来说。这种美丽,是致命的。
虽然,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并不重要。
乔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了头,露出了黑沉沉的眼睛向我看来。
我想,当时顶着一脸奶油蛋糕的我看起来一定非常滑稽。于是,他像慵懒魅惑的猫咪一样眯了眯黑色的眼睛,然后,轻轻的笑了。
你不能了解当时他的笑容对我来说有多么大的震撼,就好像是漫天黄沙的撒哈拉里开出了像血一般妖娆极致的蔷薇花。颠倒了众生和亘古碧落与黄泉。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夸张了。但请你原谅我。十四岁,正是最浮夸而自以为是的年纪。
酒廊一头不知道有谁招呼了一下他,然后乔便从吧台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儿。
我呆呆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块奶油顺着我的脸颊滑进了我因为惊艳而微微张开的嘴巴里。甜腻浓郁的味道在舌间迅速漫延开来,席卷了我整个身体。
我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我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喂喂!夏凉?你怎么了?被我拍傻了吗?”宁晨跑了过来疑惑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被我活埋进芥末粉里,可是今天,我只是把口里的奶油咽了下去,然后指着乔离开的背影扭过头对他说。
“宁晨,我想我爱上他了。”
然后我看见宁晨脸上生动的表情像是按下了静止键一样。在一瞬间凝固了。
其实说是爱上未免太仓促了点,毕竟当时我连乔的名字也不知道,现在想想,大概是迷上了吧。
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就是爱情。
请你原谅我,这都是年轻犯的错。
于是我为了他频繁的出入那个昏暗狭小的酒吧,然后从一个化着猪血一样红的口红的女人口里听说他是这个酒吧的吉他手,名字叫做乔。
乔会在深夜表演,在锋利的好像要把人割碎的聚光灯下,穿着光滑如水的深V服装低头拨弄着那些金属的琴弦,修长而骨节的手指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偶尔抬头,就可以看见他隐匿在黑发下黑沉沉的眼睛。在苍白皮肤下上的鲜红嘴唇像是一缕惨淡的血丝。
无可否认,他是我直到今天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与我在当时想象中的完美男主悄然重合。
我想,他一定是一个满身都是伤痕和过往沧桑忧郁的男人。一身风尘。
尽管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但这不重要,这种想象让人愉悦,因为它从来都不需要真实的出现。
宁晨每次都会跟着我一起来这里,准确的说是陪着我。他不放心我一个人。他并不喜欢我频繁的来这种地方,但他也拦不住我,只能跟在我身后怕我出事。然后在我为乔的表演尖叫鼓掌时皱眉为我递上一杯果汁。
我会毫不犹豫的换成一种名字现在听起来很老土而当时看起来好像很酷的鸡尾酒。对他说,宁晨,记住,我不喝那种小孩子的玩意。
我不明白当初明明还是孩子的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装老成。但请你原谅我,十四岁的孩子,正是对于成人的世界最好奇而一知半解的时候。
于是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像一只小兽一样的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妄想证明着自己的骄傲和与众不同的成长。
所以我学会了打假,逃学,喝酒,抽烟。用尽一切我可以想到的办法让自己显得更加幼稚的成熟。
宁晨皱眉对我说,“夏凉,你不应该这样。”
“是你不应该这样。”我用从电影学来的特酷的夹烟方式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然后用矫情成熟的口吻对他开口,“像你这种只知道考六门全百为目标的好学生是不会了解我的,小鬼!”
我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心理促使我用这么居高临下的口气对他说话。
是因为觉得这样离舞台上那个像是灵异的黑猫一样的乔更近,还是仅仅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快感。
但这都不重要,不管我多么过份宁晨也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的。
他还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很多时候,我都是在仗着他的喜欢而肆无忌惮。
我可以为了乔在舞台上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而尖叫,也可以把宁晨多年的关照而视若无睹。
物以稀为贵。人类就是这么犯贱。就像是米饭和黄金的区别。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对于生命的本质来说,米饭和黄金到底哪个重要。
但这似乎很无关紧要。
浮夸是人类区别与动物最主要的地方。
三
安琪是我们学校的校花,长得很是清纯漂亮。成绩优异,家境优越。算是我们那个小城镇的万千宠爱集一身。
她是我的好闺蜜。
对于她,我一向认为真真是上帝的宠儿啊,直到遇见了林翔。
林翔是隔壁职高的男生,安琪的男朋友。
我一直都不明白安琪是不是视网膜脱落了?那不然怎么会近视的那么厉害,看上了林翔那个刺猬头。
在安琪眼里,林翔是个高大沉默,眼神忧郁,背影华丽,内心无可琢磨的男人。
在正常人眼里,林翔是个土里土气,又喜欢挑逗女生的刺猬头。
染成像是炸毛了一样的黄头发,直直的向上撑高了五公分,就像是急切的想要掩饰自己身高上的缺陷,殊不知这样看起来未免也太头重脚轻。
可安琪就是喜欢。她用一种深情狗血的可以让陨石都掉头走的眼神对我说,“夏凉,那是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的世界有多么的悲伤和寂寞。”
我真想一砖头拍晕她然后送去医院看看到底是视神经还是大脑构造出了问题!
我对安琪说,“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跟他认识还不到一个礼拜你们就确定了关系,你以为你又真的很了解他吗?”
安琪对我说,“可是乔和你还根本不认识呢,你不也喜欢上人家了?爱情是不能以时间来定义的!”
然后我就看见她脸上浮现了那种只有在八点档芒果台才会出现的天雷滚滚的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眼神。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不想提起他们相遇的过程。因为实在是狗血的令人发指。这是中华五千年赖永远不变的亘古话题--------英雄救美。
过程也很简单,就是我们的安大美女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小痞子拦住调戏,然后在安琪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林翔就非常巧合的出现了。
以他优秀的三脚猫功夫打退了几个连三脚猫都不如的小痞子。
事实证明,这种英雄救美的情节真是不愧于经历了中华五千年而本色不改的狗血情节,知道儿十一世纪的现在都还在生效,我想是因为美女在这种时候大多没脑子!
其实我还一直很怀疑这种狗血情节的真实,没准还是林翔和那几个痞子说好的呢?就是想泡我们校花。
可是安琪说,爱一个人,就要相信他!
我真的很无法理解这种恋爱中女人的低智商!
我对宁晨说,安琪真傻,就见了一面就认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宁晨对我说,对啊,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上那个乔的!
然后我整整三天没再理他。
不过林翔也算是个不错的boyfriend,每天都会来接送安琪,总是跨着一辆被改装的很拉风的摩托车叼着个烟头在我们学校门口等她。
但我一直很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我们这里钓妹子的,时不时就勾搭几个小女生说话。
记得他还有一次想搂我腰的时候,然后差点被宁晨一拳打扁了鼻子。为此,安琪还生了我们好久的气。
不过自那以后,林翔看见我都绕道走。
但是随着时间的蹉跎,林翔的毛病也越来越显露了出来,还不是小毛病,他花心,尤其的花心。
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个长着腿的荷尔蒙!
在我第N次撞见林翔和不同的女生亲密无间时我终于对安琪发火了。
“安琪!你是蠢的吗?那林翔摆明了是脚踏N条船啊!你还替他维护,什么那是他妹妹!妹他妈个头!他妈是母猪吗?一胎生八个还没那么多妹妹呢!”
“不!不是这样的!”我从来不知道安琪也能这么大声的说话,“夏凉,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林翔和你不一样,那只是他的生活方式!我们只是不了解他!”
我看见安琪满是泪水的眼睛就突然沉默了。
那样的安琪就像是和乞求别人不要打破她童话世界的孩子一样,自欺欺人的让人心疼。
我对宁晨说,安琪真蠢,她明明知道林翔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她的,却还这样维护他。
宁晨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说。
是啊,真蠢。
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他是在说安琪还是我,亦或者只是他自己。
我最后一次见到乔时是我已经十六岁的时候了。
还是在那个酒吧,我撞见了他不堪的一幕。我看见他在酒吧里那张肮脏的,带着别人的汗水和头发的深色沙发上与一个画了银色眼线的女人拥吻。
那个女人我知道,在酒吧里经常可以看见她与各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出入,她是个妓。
而我所谓应该是沉默内敛的乔正在与她接吻。我看见乔好看的手指抚摸着那个女人的脸,然后是脖子,锁骨,再往下滑。
我从他黑沉沉的眼睛里看见了与那些下流男人一样浑浊情色的眼光。
我突然有些想吐,然后宁晨握住我冰凉的手指把我从酒吧里拖了出来。
“你看见了吧!夏凉!他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说。
“不!”我叫道,“不是那样的…”
我突然语塞,然后发觉这个场面异常熟悉。我成了安琪,而宁晨是曾经的我。
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是安琪打来的。
我听见了安琪哭泣的声音。她对我说。
夏凉,我怀孕了。
四
我们找到安琪时她正蹲在她家门口,两手抱膝,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我把她扶进了她的卧室,宁晨在门外等我。我感觉到了安琪的腿在颤抖,就像我的胳膊一样。
这很正常,我们只有十六岁,怀孕这个动词好像离我们还很远,可它却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就像还没来得及准备好笔考试就结束了一样。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形象的比喻。
“怎么……回事…?”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发抖。
安琪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身体一抽一噎的颤抖着,手指冰凉的握住我的。
我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害怕,于是我再次用我所能够达到的最冷静的声音问她,“安琪,你别哭,告诉我,孩子是怎么回事?”
安琪的音调很破碎,带着一点恐惧的沙哑。“夏凉…怎么办?…我本来以为是安全期的……呜呜……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她解释的零零散散,可是我听懂了。
我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因为愤怒起伏太大,我尽我所可能的平静的声音问她,“孩子是林翔的吗?你跟他…上床了?”
安琪只是哭,没有回答,但我知道这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我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琪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里透着脆弱而决绝的光,“我要去找他,他一定有办法。夏凉,帮帮我,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以后他就不见了,帮我找他好不好…”
我突然就起火了,我感觉有一团愤怒的火球在我的心口乱撞,我不知道我是气林翔那个乌龟王八蛋还是气安琪不爱惜自己到这个时候还相信他。
我对她吼道,“安琪!你有没有毛病?到这个地步你还要相信他吗?他就是在玩你你知道吗?你是脑袋进水了吗?啊!?”
“不!夏凉!”安琪突然尖叫了起来,“我要去找他!孩子是他的!我爱他,他一定会帮我的。”
我真的无话可说了,我已经气得浑身在发抖了。
安琪突然降低了声音,拉着我的手低低的抽泣,她说,“夏凉,帮我找他好吗?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忽然就沉默了。安琪这个样子,真的太让我心疼。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我无法理解女人为什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固执成这样。哪怕是温柔懦弱的安琪。
最后,宁晨通过他的兄弟帮我们在一个台球场上找到了林翔。
我们赶到那时林翔正和一个短裙女孩聊得热火朝天。安琪冲上去抱住了他。对他说。
“怎么办?…呜呜…林翔…我怀孕了…”
我看见林翔脸上有些恼羞成怒的光芒。他一把推开安琪,不屑的开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琪错愕了,结结巴巴的开口,“可是…可是孩子是…你…”
“鬼知道是谁的!”林翔打断了她的话,“天知道你跟多少男人睡过,别全赖我身上啊!”
我顿时忍无可忍了,冲了上去对准他就是一耳光,“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啊!孬种!”
林翔一下子被我打懵了,好半天才发觉自己丢了多大的面子,气急败坏的抓起勾台球钩子就朝我狠狠的打了过来,“你个三八!”他两眼通红的怒吼着。
站在一边的宁晨突然就冲了上来猛地把我罩进了怀里,然后一切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时光好像凝固成了缓慢流动的胶体,我看见了金属钩子上冰冷锋利的光迅速划过,狠狠的扎进了宁晨的胳膊里,带出的皮肉像破碎的花朵一样绽放,我听见了少年年轻深沉的呼吸声和皮开肉绽的声音,然后就是安琪的尖叫。
宁晨被送去了医院,缝了八针,林翔被送去拘留了,安琪怀孕的事情也不可能瞒的下去了,她少女怀孕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小镇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她爸妈带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了,她们一家也准备搬离这个给安琪带来了太多伤害的城市。
当我坐在宁晨的病房里跟他讲这件事情的后续时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对我说,“也许这是给安琪最好的结局了。”
我点了点头,给胳膊不便的他削了一个苹果。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苹果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恨恨的说,“就是便宜林翔那个王八蛋了!”
我看见他受伤的左手眼睛就不由的发酸了。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然后把苹果放到右手边在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傻丫头,没事的,一点小伤,一会儿就会好的,你是女孩子,要是身上留个疤该多难看啊,反正我是男生,不要紧。”
我一听,眼泪就掉的更凶了。
他慌了,忙从病床上坐起来,笨拙的给我擦眼泪,他说,“夏凉,你别哭啊!我真的没事的!不信你看!”
他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大力水手的动作。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笑了。
我说,“得了吧,要是你以后残废了,大不了我对你负责。”
他转头看我,眼神突然很认真,他问,“真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笑了,“逗你的啦,我哪里会残废!”
我也笑,装作没有发现他的落寞。
安琪临走的时候约我出来见了一面。她因为憔悴让她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削瘦而微微凹陷了下去。让她看上去更加的柔弱了。
我看着她微微陷进眼窝里的温柔美丽的眼睛有些莫名的心疼。我们一起在一个咖啡馆里聊天。
“你喜欢乔吗?”安琪突然抬头问我。
“当然啊!”我迅速的回答。
“你喜欢的真的是乔吗?”安琪的眼神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吧,就像我当初喜欢上林翔一样,我也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突然觉得温柔的安琪也会有锋利的时候。
安琪对我说,“夏凉,其实我们喜欢的,都只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人,而也许他们,和我们想的根本不一样。这只是我们在还不成熟的年纪里对爱情产生的一种幻想,也许它们从来就不是真实的存在。”
“夏凉。”她说,“你只是爱上了你的一个幻觉。”
我错愕。她拉过了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画的写着。
“夏凉,”她抬头,“其实你喜欢的,是他吧。”
我的背脊在一瞬间划过一道强烈的电流,就像是在漆黑的夜幕中笔直的划过了一道明如白昼的闪电,然后是深沉回荡的雷声。
安琪在我的手心里写道。
宁晨。
我开始躲着宁晨了,因为我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喜欢的到底是乔还是我想象中的乔,右或者是十几年来陪伴着我的宁晨。
在我真正理清楚前我只是潜意识的躲着他。
可是我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可以快到我措手不及。
乔所在的那个酒吧被查封了,乔涉嫌贩卖毒品被抓了。
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那个我回想过千万遍的身影出现在头条并且配上了巨大的黑体字表明一个贩毒团伙被抓时,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就那样轻易的破碎了。
就好像一个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幻觉,在被识破后就灰飞湮灭。
我冒着大雨跑到了那个酒吧门口,然后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雨水顺着我的脸颊大滴大滴的滑落,在水泥地上溅起了污浊的水花。
我突然就很茫然,不是悲伤,只是茫然。我突然觉得报纸上的那个男人无比的陌生,那不是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他,那我喜欢了这么久的乔又是谁?
“夏凉,你只是爱上了你的一个幻觉。”
我好像又看见了安琪淡漠通透的眼。
“夏凉!”我听见了宁晨的声音。
少年撑着把伞向我跑了过来,脚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裤脚。
我看见他用笨拙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用自己的外套把被雨淋的湿淋淋的我包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夏凉,你别难过啊,不就是个帅一点的男人嘛,他配不上你大不了咱再找一个?夏凉?你别哭啊!那个…凉凉?姑奶奶?小祖宗?”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突然泪流满面的。然后我踮起了脚,轻轻的搂住了他,把我被雨水浸的像海绵一样潮湿的脑袋放进了他的肩窝里。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的僵硬了。
“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我因为年轻任性而给你的伤害。
对不起,我因为自以为是而让你白白等待。
对不起,我因为愚蠢和骄傲而错过的美好。
对不起,我因为娇纵和自私而蹉跎的美好岁月。
请你原谅我的青葱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