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六年

part.1小学

那是我刚刚转学到这所小学没多久。之前一直在自己那边生活，现在父母有工作要离家，于是便把我交给了奶奶，也同时在这里的小学年三年级。我的性格有些孤僻，跟身边的孩子根本无法打成一片。而且我对花粉过敏，于是我变成了其他人欺负的对象，经常把很多花故意放在我的桌里桌外，我也因此整天皮肤红疹不断。大概，小孩子的时候都喜欢捉弄人吧。但与此同时，我也认识了邻居家的男孩，与我同班。他一开始也跟别人一样捉弄我，但因为邻居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渐渐好起来，他也成了我的第一个也是小学唯一的玩伴。他对我的称呼一直没变，他叫我‘麻子’。因为我脸上的红疹。我喜欢叫他‘瞎子’，因为他笑起来就像瞎子一样。

上学下学的路上有一条路旁长着一片特有的花，白色和粉红色。中间那住最漂亮的，我们谁都没动过，瞎子总掐下那儿的花硬塞给我，我知道他是捉弄我，但他说：“没花，你脸上就没有红点儿了，没红点儿就不叫‘红麻子’了。”于是我便每次都会接下。也许小时候瞎子不知道，起了疹的皮肤，很难受的。

一个课间，几个人又开始捉弄我了。不止是花，花上还有蚂蚁和菜青虫，还同时喊着“红麻子脸”“红麻子脸”，我伏在课桌上一个劲儿的哭，大概小时候排解痛苦的方式就只有哭了吧。这时瞎子从班级外边进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把虫子蚂蚁和花草一并塞到了一个欺负我的人的头目脖颈里，还一边大声地对他们喊叫着：“红麻子是我给她起的外号！你们不能叫！”小的时候怒气是都写在脸上的。看到这样的瞎子，我不禁哭得更难过了，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渐渐的，我也安静下来。不久，也响起了放学的铃声。我和以往一样慢腾腾的收拾书包等着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可今天瞎子没有早早冲出教室，而是一直等到了最后。

“麻子，”他唤我，“一起回家吧。”

我抬起头，对上话：“好啊。”

“嗯。那帮家伙再欺负你我就揍扁他们。”说完大声嘿嘿的笑了。

这次经过那条路时瞎子没有再塞给我花，我便问：“瞎子、你这回怎么不给我花了。”

“我还没好好见过麻子不长麻子时的脸呢！等你好了我好好看看。”他又笑，“前一阵儿我身上长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又疼又痒，然后就想起你起疹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挺难受的。”

“嘿嘿、没事儿。”

天下着毛毛雨，鞋底沾着的路边的泥印在了回家的一段石阶路上，后来便消失不见了。

五年级的时候一次妈妈打过来的电话，里边说，可以让我回去，毕竟自己的女儿还要自己养，在身边也好照顾，然后回来念初中。奶奶回答说：“孩子才在这边适应了，也没人欺负她了，又换什么地方。再说，你们两口子工作稳定下来了么、难道让孩子一起受罪么。”

然后妈妈就没再说什么，就这样，我硬是被奶奶扣了下来。

几个月后，我从小学毕业了。我和瞎子依然是邻居。

part.2中学①

初中从开始到毕业这几年，人的成长和变化和变化是最快的。从初一时幼稚的心思到毕业时青春期的小大人，又一个班级的同学也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捉弄我，花粉过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我也渐渐摆脱了小学时的性格，渐渐和普通人一样玩闹，一样说笑。然后一点点的，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瞎子跟我依然是邻居，但已经是同校不同班。我们都有了各自的朋友圈，也不像以前一样整日在一起玩耍了。但放学后在家的时候，会受家里人的差遣给邻居互送一些刚做好的菜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或者去借用什么工具。那时候邻居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就像一家人，不止是我们两家。有时候也会和瞎子一起上学，日渐长大的我们总被朋友玩笑似的说成青梅竹马，我们都不以为然。

转眼已经初四了，我也对我迟早要回家这件事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这个时候我和他已经几乎不再一起上学，然而这天在出门时碰着了，便一起去学校。路上他说：“你帮我做一个小东西呗。你不是挺擅长做小东西的吗。”

我稍稍纳闷，不过也痛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了，”然后又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金属的小锁头。嘛、说是装饰用的话其实也不是。”

“项链？还是嵌在什么上头的？”

“你甭管了，有用就是了。晚上我把构图给你，你照这样子做。还有、那个、刀具跟焊接什么的、注意点。我可不想拿不到成品还搭上你一只手。”

我觉得好笑，又道：“亏你信得过我。连这种精细活也敢让我做。还不如找专业的师傅更靠谱呢。”

“有现成的师傅不找，还找什么专业师傅。再说，专业师傅也是以赚钱为目的，哪有自己人弄得精细，你说是吧。”

“少说废话了。说吧、什么时候要。”

“求质不求速。”

“好，了解了。”

这个事件就这么过去了，然后随之迎来了初四下半学期。听奶奶说妈来电话了，说工作已经安置下来不用来回奔波了，我也知道意思。如果要回去的话，我也没什么理由不同意。

一直到我走那天，我也不清楚那个小锁头的用处。然而到了这一天，那种心情似乎比预料中的不太一样。看来，是我自己把自己的想法猜测的太简单了。

那天放假，我和奶奶出门便看见了母亲朝家走来，我们笑着进屋，谈着家长里短。妈说爸在上班儿，便一个人来了。妈还说，下午两点多的车，这就接我回去了。她也有工作，是抽空过来的。她说完这些时，已经快十二点。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心里的感觉，想回家又不想离开这里。我有点儿后悔之前妈打来电话说接我时我痛快的答应了。早知道自己是这样心情，还不如当时与她说过些日子我自己回去便好。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根本找不到家吧，毕竟爸妈才安顿下来，而那几年手机还极不普遍，便没法联系，只有座机而已，妈不接我，我根本回不去。

收拾完行李，第一个念头便是与四邻告别。我想，虽然自己心里翻涌着不舍的情绪，但还是可以见面的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part.3中学②

与邻居分别时，最先去的便是瞎子家。我进屋和他妈妈闲扯了几句，便与她说了我要回家了，然后留下来妈刚告诉我的家里的电话号。他家里只有他妈妈一个人。

“丫头这就走了？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要走了呢。”

“嗯，本来也应该在家里生活的，如果不是因为爸妈工作的关系我也来不了奶奶家了。”

我知道，我本不应和这里的人认识的，我想。

“阿姨，就你一个人在家么？”我问。

“嗯。老儿子趁放假出去跟朋友玩儿去了，他爸工作。走这么急，找我儿子有事就电话吧，让我转告也行。”

“嗯，没事儿姨。时间不早了，我上别家看看就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身体，贫血多休息。”

告了别，便走了。想着去别人家却也没去，毕竟时间也紧了。

回家之后的几天，瞎子打来了电话，东扯扯西扯扯，没有一个正经话题。我突然叫了他一声瞎子，已经几年几乎没叫过的名字。

之后就这样一直平常的过着日子，一年，两年。一直到了高二末。我没回过奶奶家。因为听妈说那边扒迁，原来的邻居很多都搬家了，奶奶家也搬到了别处。这时我才明白，曾经以为的‘以后会见面’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我也才明白，原来自己那么在意那个地方。

我们都早有了各自的手机，却不怎么联系。高三初期，不怎么联系的瞎子却给我打电话说，会寄给我一个东西。我有一些小期待。几天后，便寄到了我手里，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打开。

听妈说，瞎子出车祸了。

我有点吓到了，我问骂他怎么样。

“抢救无效，死亡。”

呵呵，妈突然这么说一定是在吓我而已的。

“我也是刚听说的，是这几天的事。”

不可能吧。妈会先于我知道。几天前还给我打过电话的，叫我怎么能相信呢。我的手心渗出了些冷汗，拿起手机给瞎子打电话。是阿姨接的，声音无精打采。即便她已不再愿多说一句，但还是告诉了我这件事。没错，和妈说的一样。一样。

此后的多少天呢，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没精神上学。刚开始的几天是去了学校的，之后便跟妈说不舒服请了假在家。妈虽然对我长时间请假没有太大意见，但她还是总劝我说，高三了，要高考了，不能再耽误了之类的话。可她不是我，她没有再奶奶家度过那么多年，尤其是那样一个不惑的年岁。可是我在那儿呆了那么久，留下了那么多情感，只是说“打起精神来上学”之类的话叫我怎么能做到啊。我跟瞎子不只是朋友了，而是在记忆记忆里占据了很大部分的重要的人啊。

可自己也在这些日子里日渐清醒，自己，还是要继续像平常一样生活下去的。总有一天这一切都要淡去的。

高考志愿报了美术专业，这样的话，以后还可以搞一些小饰品之类的东西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一直保持这样安静的心情生活下去。

part.4生活

大学我们会和几个朋友一起把手工的小饰品拿出来卖，不光可以赚零花，更重要的是别人戴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那种欣慰的心情。然后，我便想起了初四时的那个小锁。

我第一次打开瞎子最后寄来的东西。高三到现在，我从没拆开过。

里边是一个精致的小钥匙。没错，和那个锁很像。我有点意外，同时淡淡地，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还有一封信：

【麻子：

很久没叫过你麻子了。你刚搬走之后打去的电话里你久违的叫了我一声瞎子，我才发觉，我们原来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之所以写这些给你，是因为，我有一样东西一直想给你。但你突然搬走了，你之前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于是它就在我手里又到了差不多三年。可能太迟了，已经走了那么久，大概彼此的心意也都变了，但还是决定不管自己怎么想你又怎么想，还是把它交给你吧。没错，是这个小钥匙。之前初中托你做的那个锁也是因为这个。我那时只是想，那样的话，就算是你送我的了吧。在那之前，我早就把钥匙做好了想给你，可你走得太意外。抱歉，迟了。但我们都在幼稚的年岁占据了彼此那么久的记忆，正因为幼稚所以还没忘记吧。虽然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是此刻我便是这样的心情。好好生活吧，以后抽空去看你，现在高三太紧没时间。还有...前边的话说的太矫情了，看不惯的话还是忽略吧。

就这样，麻子，以后见。

】

以后见......是什么意思？都说了以后见的，为什么要走呢。

看完信，随着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突然觉得释然了。妆花了，也没什么可挂心的了。因为，已经明白了那种心意。

大学毕业，我回到奶奶家看了看奶奶，问了几个之前邻居的地址和他的墓地。我去看望了阿姨，然后手里攥着在许多年前那个地方生长的独那儿有的花，到了他的墓前。从前那块地上那种花已经只剩几朵了，我把他们都拔下来了。这么做的确很自私，他在世一定不会赞同的吧。但，请让我自私这最后一次吧。

“ぁりがと。”我默念着，也是最后说给他的。

再见。

走出墓地时，和另一个人偶遇了。这个人便是我以后的丈夫。

在那次告别后两年多，也就是2013年，我与现在的丈夫结婚了。生活不算特别美满，但还算平淡简单。

有时会不觉回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才发觉他已经走了六年。我从三年级开始，知道初四，一起度过的时间也是六年。两个六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总在想，如果五年级时的那次电话后便离开，现在又会怎么样。

大概，这才是生活吧。

－END－

－篇外章－那段话

六年后的一个夏

遗失的不止那朵花

一下，遗夏

偶尔翻出纸箱的笔记本

回想起小学时代的忆痕

还未踏出的班级门口

传来“一起回家吧”这样稚嫩的声音

偶尔看望最初的街坊四邻

回想起石阶路上共同踩下的脚印

互为邻居的我们被称为青梅竹马

每天一起上学幻想的妖怪森林

阳光照过那片充满泥泞的小路

回想那年在这里玩耍时泛起的酸楚

稍微有些不成熟

有一个秘密不会向你透露

幼稚的年岁常常说的“好厉害”

而今早已不在

“当然可以”这样的漂亮话也在也说不出来

花也不在

你亦不再

一次又一次还不想离开

一句“谢谢”便试图感谢你给的所有

最后还是烙下了渍垢

说了再见便再也无法拉起的手

不能留

到底怎么了

要该怎么办

等待却再也想不起你的电话

却总有一日葬花也要发芽

就算这样无论何时

さょなら

就算你不知晓

你的墓前也永远会有你想要的那朵花

所以该是时候逝去这场梦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