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百合一样

最近我总是做一个关于波澜之后平静的梦。

我梦到我在海水里不断地挣扎，最后被一层层的海浪推到沙滩上。

惊醒之后看看摸摸枕边的手机，凌晨两点四十。眼前是恐惧的黑。

前两天跟Y聊天，聊到夜里十二点。Y告诉我看我的第一篇文字有点冷的感觉。

我就怕没感觉。

Y很惊讶的能在超市遇到自己的小学同学，只是忘记了名字。都结婚了，孩子溜溜跑。

我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恐惧？

对，就是恐惧。

所以有时候我发现我开始老了的时候，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结婚，结束看似没有尽头的孤独。

我想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四年，我还会不会义无返顾的去选择大学生活。或许我会去当一个兵，好为自己以后的只身旅行做准备。

我说过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窗外的天好黑，是那种深蓝的黑，我给自己冲一杯咖啡，开始读小说。有时候我有预感我是要失眠的，所以就失眠的干脆。直到心里开始焦虑烦躁，借着微弱的灯光越发崩溃的时候，我会拿出抽屉里的香烟。

就像我不知道怎么可以这么强烈的去想念一个人一样，瞬间特别强烈的喜欢香烟。而且是那种特别辛辣略带干枯的ＤＯＵＢＬＥＨＡＰＰIＮＥＳＳ。

有时候我也不是特别依赖它的，比如心情好了我可以连续好几天不去触摸它。有时候我会抽的很凶。一根接一根不停的抽。直到我遇到麦子以后。

遇到麦子只是偶然，但终将是必然。

我想过回从前的生活。麦子说，从前的生活尽管给我留下过阴影，但我还是喜欢。

那时候麦子已经生下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麦子是我在网上遇到的。后来她为了逃避家里的生活来到了我的城市。我去接她时，她穿着白色蕾丝的衬衫，还有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一点都不像已经结过婚有过孩子的女人。

她走过来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给我，她问我你抽吗？

我们相视一笑。

走出车站后，我给她看了海河边的夜景。就这样我们坐在海河边上，看着欧式错综不差的建筑。麦子说现在我的心情像极了它们。

偶尔冲过的观光船划过平静的河面，顺流来的水波越过台阶冲到我们脚下，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神跟喝水一样空洞。

我不清楚麦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孩，或者说在她的生活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就这样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找我。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些许的关怀就像是她的全部。她说，我来找你，就是要重新开始。

那时候我们见面还没超过两个小时，除了长时间的沉默就是不停的抽烟。

我把她带到了我租住的房子，一个并不大的两室一厅里。

那天晚上，津城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晚上我听到麦子传来的轻声的抽泣。我起身走到客厅，身上裹着一条毛毯。我看到麦子穿着蕾丝长裙睡衣坐在地板上，蜷缩着，头放在双膝间。地板上还有长短不齐的烟头。我知道麦子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抽泣的原因还是被冻得，身体在不停的发抖，我过去抱住麦子，把她裹进我的毛毯里。

那一夜麦子哭了很久，也许是哭累了，在我怀里睡去。

我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河水里，像是油彩画，斑斑驳驳一块一块的拼凑着这个城市的夜景。

麦子说她想出去找份工作，我没有同意。我感觉她还没有平静下来，我怕一个女孩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迷失了自己。

我说过一段时间我试着帮你联系，这段时间你先在家休息。

那个时候每当我下班回家我都看到麦子做好的晚饭，还有擦得干净的地板，她一个人光着脚丫在地板上听着MP3。

我知道靠我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很难长久的生活下去，房租，水电还有日常花销。后来我帮麦子找了一家快餐厅服务生的工作，也不是很累。

有时候晚上我会不停的去打字，希望靠此能给我们的生活状况带来点改变。我毫无目的地一篇篇的投出去，但是没有结果。

周末的时候我会带着麦子去逛商场。我们会去辽宁路吃街上的小吃。然后一直在劝业场逗留到晚上。晚上穿过天桥，麦子看着ZARA硕大的橱窗里一件件白色的长裙常会盯着看很久。我们站在天桥上，麦子对着桥下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发呆，我看到她的长发在空中飘啊飘，突然感觉麦子是一个缺少爱孤独的孩子。但是她又是可怜的。

我的眼前偶尔会一闪而过一个画面，我看到麦子仰身跌落下去，脸朝上对着我笑。

只是关于过去，麦子只字不提。

圣诞节的时候我带麦子在南京路吃了哈根达斯。她说她从来没吃过这么贵的冰激凌。那一刻我看到麦子甜蜜幸福的笑。我们一起坐在教堂前的圣诞树下喝COSTA里带出的咖啡。听着教堂里传来祈祷的声音。

麦子问我，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教堂给你祈祈福。

我拉着麦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挤进去，我跟麦子抱肩跪在祭台钱像很多相信宿命的人一样求神父降福。那一刻我看到麦子虔诚的表情。

我很少会去影院看电影，感觉很嘈杂。我会跟麦子光着脚丫在家里买CD片，看旧版的香港电影。

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夜。反复的看。

我看到抖动的窗口，Y问我，如果爱情跟事业让你选，你会选择什么？

我说，爱情。

Y的答案跟我相反。

有时候我们会去想一些本不可能预知的事情，感觉社会叵测，人心叵测。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但是还是想深究出一个究竟。

麦子问我，你相信爱情吗？

我说，我只相信自己。

后来麦子开始经常夜不归宿。她告诉我，她跟一个男人同居了，会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

我问，一段时间是多长？

她说，不知道，可能很久。

那你相信他吗？

她笑。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只是在一起而已，填补自己生活中空缺的东西。

早晨醒来我听到客厅跌跌撞撞的声音，我推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他向我问好。

我知道，总有一天麦子是要离开的，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麦子不在我隔壁的每一天，我都会听到晚上传来轻声哭泣的声音，我在客厅看到穿着白色蕾丝睡衣长裙的麦子，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地板上是肮脏的烟头。

我辞掉了公司的工作，开始整日整夜的不停地写。我把自己窝在房间里，把一张张空白的纸张填上铅色的字，以此来填补内心的虚无。

我抚摸着我在空气中冰凉的脚丫，黑暗里只有电脑的光还有微弱台灯的光。我不停的一根根地抽着烟，试着让自己更加清醒，我大杯大杯的喝冰凉的白开水。

白天我照镜子发现自己突然老了很多，我画很浓的妆，穿高跟鞋去附近的酒吧，有好几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百加地然后跑到卫生间不停的作呕。眼前的炫丽灯光让我眩晕。我看到麦子在舞池里不停的扭动着身体。

再一次见到麦子是在一个清晨，我从被窝里爬出来给麦子去开门。我看到麦子变化了好多。她没有说话，拉着行李箱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我本不该怀疑现在的一切。我告诉麦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代替的，包括你的过去，不管你信不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凌晨麦子来敲我的门，她说我想跟你一起睡。

那天晚上，我抱着麦子睡的很香，我闻着她的发迹间传来的熟悉的味道，就像见她的第一天的晚上，她在我怀里哭时的感觉一样。

她问我，你喜欢过男人吗？

我说，曾经有过，后来我开始不相信他们，甚至是厌恶。

麦子，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让我照顾你。

春节的时候麦子说，她想回趟老家，去看看孩子。

那时候麦子已经有了身孕。

麦子告诉我，她的第一次婚姻很失败。男的动手打她，她不止一次地想逃离，她回家跟爸爸妈妈说，没人理解她，他们希望她能坚持下去，况且你已经是有过孩子的女人，离婚了去哪里找婆家。在镇上，那个世俗的圈子里，这是万万不容许的。后来她以死相逼跟男方离了婚，但是孩子归男方带。

她还记得她离开家时，婆婆是用一种什么样不屑的眼神去看她，骂她。总之她是逃离了她说。

总之是逃离了。

家里人从此开始对她冷淡，她也很少再有机会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她受不了这种状态，她决定一个人离开家去外地，也许他们不看不到她会好受些。最好是她死在外边没人知道。她说。

我说，那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办？

她说，我会解决。

走之前，麦子给家里买了好多礼物，给妈妈的一件棉布长裙。给爸爸的一块手表。她说，小时候他一直看着妈妈穿着同一件长裙，一直到她十八岁，后来长裙给了她。她知道妈妈也是不容易的，为了这个家操了很多心，有时候她想忍忍就过去了，至少可以陪在妈妈身边。但是没人理解她，她只是看着母亲每天的抹眼泪在她离婚之后。她知道妈妈还是爱她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有时候她恨她自己，她恨现在这个社会，恨她的梦想，恨周围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她开始迷恋上香烟。

那一天是我把麦子送到车站的，我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她没有回答我，她说，我会想你的。

她把她的MP3给我，里面放着蔡健雅的歌《二手烟》。原本牵手用的手指，如今只能双手合十，祝福着他和她的开始，同时吊唁你的遗失。

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哪天会结束或者再重新开始。我们总是怀揣着过去，像是包裹着发霉腐烂的躯体前进的行尸。我们把未来路上遇到的一切美好的事情都阻挡在心灵之外。

这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是一个人生活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光着脚丫在地板上坐着，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夜市，看着倒映在河里的霓虹灯，不停地抽着烟。客厅里黑着灯，重复放着我跟麦子买回来的CD片。

有一天我看到麦子的签名，她说，事情总会变得简单，只要你心甘情愿去做。可是我太累了。

麦子再也没有回来。

我打电话过去，她妈妈接的说麦子自杀了，是在家附近的铁轨卧轨自杀的。

她只是太累了。

她走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她希望能生下来陪她的孩子。她说，我想把她生下来，我想让她好好成长。我会教他怎么去爱自己，怎么去爱别人。

我走在大街上，道路两边的树木开始发芽，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就要到来。没人知道上一个冬天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在教堂里我看着麦子纯净的脸对神的祈祷，我想她永远都像现在一样幸福快乐，就像她百合一样的外表不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