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的枪声

曾经听战友讲过香格里拉的故事。那里的阳光总照得炯明，那里的天空总蓝得纯澈。成顷的金黄色的麦穗随风跌宕。远远看去仿佛是与天相接的一片金色海洋。

“我的香格里拉同样有炯明的太阳和纯澈的天空。它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上面奔驰着成群的羚羊••••••”刑警老吴坐在护卫队木屋里的一条木凳子上，看着护卫队员李正民的日记。一位青年警员走进来，说：“头儿，该收队了。”老吴合上李正民的日记本，站起来说，“好，那走吧。”在警车上，老吴再次翻开日记本••••••“离开部队，说实话真的很舍不得很舍不得。到现在还记得李庚队长接我离开时，连长跟我讲的话，‘你是我最优秀的兵，复员了，你还是最优秀的兵。’”

“在来护卫队的路上，听队长说，‘护卫队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香格里拉的340只羚羊。’从李庚队长的话里，我觉得护卫队真的很重要，于是我在心里就开始想象护卫队的驻地该是什么模样。那是一种独特的心情，跟初次去部队一样。当我最终到达驻地的时候，我所能看到的，使我呆怔。一座简单搭建的小木屋，在它的右边是一个依搭的更简陋的棚子，从那里面不时地传出踢踏声和马鸣声。队长说，‘里面是我们用来巡逻的马，’当然，现在我的马也会拴在里面，‘一共有六匹，现在是巡逻时间，他们出去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一匹马。’木屋的左边有一口井，系了绳子的水桶就搁在井口周围砌起的土砖上”••••••

二

一阵短促的马鸣后，三个不同的脚步声向小木屋接近。李正民从小木屋里往外观察，看到三个身穿黄白衬衣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都背着步枪。李正民一眼就认出那是建国后生产的第一批手膛式步枪。李庚这时从木屋走了出去，三个人看到他便异口同声地喊道，“队长。”“今儿怎么样？”李庚问他们。“没什么。”一个身材瘦削长着络腮胡子的最先回答道。一个胖子补充说，“今天巡逻的时候，发现一个羊群里多了三个小崽子。”“是吗？”李庚说。李正民看得出队长很高兴。“嗯。”一个高个儿应着李庚。说话间，四个人已经进到屋子里。“你们好，我叫李正民，是••••••李正民整理着衣服，正介绍自己，“正民！真的是你？”胖子抱起李正民在半空中转一个圈，然后将他放回了地上说，“还记得我吗？”李正民脑袋这时有些眩晕，看着胖子，“你是？”“你再仔细看看！”那人说着，然后把脸向李正民贴了过去。“哦！”李正民惊讶的像是在大叫，“王大宝！”“对啊，就是我，王大宝。嘿嘿•••”接着，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拍拍彼此的肩头，一阵寒暄。

“大宝，你可瘦了，还黑了不少哦。还记得以前在部队，大家都怎么叫你吗？”李正民笑着说道。“呵呵，不就是王馒头吗，我怎么会忘啊。”王大宝摸摸大肚皮接着说道，“早听说部队上会有人调来，可就没想到会是你。要知道你可是我们全连的尖子，怎么会来这儿呢？”“复员了呗，虽然现在离开了部队，咱们也不做孬兵，你说是吧。”李正民挺直腰杆说道。王大宝嘿嘿笑笑没有说话，走到墙挂旁把枪挂了上去。

三

“到驻地的第一天，我遇到了从前连队的战友——王大宝。以前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哥们儿，可现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大宝刚挂上枪，队长就让他去马棚喂马。之后队长又分别跟我介绍了另外两位队员——任军和龙二虎。‘这瘦猴儿是任军，大伙儿都管他叫军儿，二虎是我们护卫队里最壮实的，平时不爱说话，做事儿可不含糊。’”

老吴坐在审案室里，仍然看着日记。当王大宝被带进来时，他便收起了日记，开始审问王大宝：

“你和李正民是什么关系？”

“战友关系。”

“你是否知道李庚偷猎羚羊的事？”

“知道。”

“你是否参与了偷猎？”

“是的。”

“任军和龙二虎是否也参与了偷猎？”

“是的。”

王大宝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回答得很简单，很自然，一直埋着头。老吴翻开李正民的日记，然后递给了王大宝。

“在驻地呆了两天，队长说今天让大宝、任军和二虎领我一道去巡逻。按队长的说法是去‘认认生，踏踏草。’在路上，我看到了刚来时就看到的大片大片发黄的草原的草。巡了大半天，可大宝说，这才转了香格里拉的一只角。他还告诉我说，从香格里拉的西部驻地出发到最近的县城，一个来回，就算骑马也得花上半天的工夫。之后，大宝带我去看了我最想看的羚羊。可那时，任军跟龙二虎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起初我没有在意，可后来明白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就是个护羚人，保护羚羊就是我的职责，羚羊就是我的命！我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任何人去宰割的。即使是大宝，也不行！”看到这儿，王大宝突然哭了，哭得像个女人。

四

“大宝，这儿就有340头羚羊吗？”马背上，李正民指着不远处的羚羊群。王大宝扶了一下背后的枪，取下水壶抛到李正民的怀里，说道：“它们虽说是成群结队，可像一家兄弟一样，总有各自性格，所以有家族之分。”李正民喝过水，揩了揩湿漉漉的下巴，拧紧瓶盖，又把水壶抛还给了王大宝，又问说，“那在香格里拉像这样的羚羊群有多少啊？”王大宝挎上水壶，没有回答。他问李正民说，“你知道我们做护卫的，一年的工钱是多少吗？”“不是35块吗，你比我早来，这你该比我清楚啊。”李正民不解地回答说。“35块，呵。”王大宝望着远方说，“护卫队队员所有的工钱凑一块儿，护卫队连一个冬天都熬不过去，更别说还要养家了。”王大宝低下头，眼里透着迷茫。“那应该把这情况向上级报告啊。”“我们不知道怎么做吗？为了这些事，队长上县不止闹过一两次了，可结果呢，政府说没钱，叫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能怎么办啊。总不能去抢老百姓吧。”“那你们怎么办啊？”李正民问道。“能怎么办啊•••”王大宝很无奈的拖长了调子，李正民听得心里发酸，“大宝•••”

砰•••砰•••从羚羊群方向传来两声干涩的枪声。“有偷猎的！”李正民一边冲王大宝喊着，一边迅速取下枪，上膛。一种在香格里拉已经消失了的迅速。李正民正准备冲过去，王大宝横马拦住在了他的前面。“没事，那是军儿和二虎他们。”听王大宝这么说，李正民这才放了心，收起了枪。“他们在做什么啊？”他问王大宝。王大宝指着羚羊群的方向继续刚才没能讲完的话，“总要有谁买单吧，如果人不能，只有叫它们了。”这时，任军和龙二虎已经骑马赶了过来，各自马鞍后驮着一只羚羊。

看到两只气息奄奄的羚羊，李正民急红了眼。他大吼着，“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怎么能这样干啊！王大宝！你他娘的别忘了你还是个兵啊！”任军听着，笑笑然后啐了一口痰，说，“什么‘你们’，‘你们’的，现在是‘我们’。‘兵’？真他妈的笑话，谁有枪谁就是主儿。”李正民鼓足了腮帮子，泪水凝住双眼。他从马上一跃，将近旁的任军按下马背，两人一齐硬生生地摔在干草地上。王大宝看到李正民和任军打了起来，立即跳下马上前一掌将任军推开，拉住李正民。而这时，龙二虎也从马上下来，走到李正民跟前，照肚子就是结结实实的三拳。李正民随即从王大宝的手里滑到地上，蜷作一团。

两分钟过去了，任军和龙二虎已经离开，李正民渐渐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王大宝想把李正民扶起来，李正民却紧紧拽住他的手腕，哭红了眼。“大宝，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做啊，我们是兵，是堂堂正正的兵啊！”王大宝哭着将李正民扶上马，随后一起回了驻地。那天李正民为了表示抗议，拒绝吃饭。

五

“大宝把一个馒头偷偷地塞进我的被褥里，他跟我说，其实猎羚羊全是李庚的主意，自己也是逼不得已的。我劝大宝回头，叫他跟我一起说服大家不要再猎羚羊了。因为我相信大宝骨子里还是个兵！”

王大宝抹着眼泪鼻涕，把日记交换给了老吴，老吴拿着日记，对王大宝说，“说吧。”王大宝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长长地呼出。“那天•••”

下午，李庚和龙二虎到县上去卖了羚羊回来，“看我带了什么回来！”他将两只手高高举起，手里是一只鸡，还有一条鱼。任军一看到就开始馋嘴，“唷，今晚上开大餐咯！”他从李庚手里接过鸡和鱼，提到井边上洗拨起来。“二虎，把马袋里的东西也拿出来。”龙二虎伸手，从马袋里掏出了三瓶酒和一条香烟。

晚上，任军取来酒瓶，从李庚开始一一斟酒，最后转到李正民。龙二虎坐在李庚和王大宝之间的位置上，吃着烟。桌上，一锅鸡汤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李庚端起酒杯从下凳子上起身，说，“欢迎李正民同志加入我们护卫队，今天，此时此刻，我们为李正民同志正式接风洗尘。”桌上，大家一起陪了掌声。“下面请李正民同志发言，大家欢迎。”李庚带头鼓掌，随后坐下，大家也都陪了掌声。

李正民在众人的掌声中起身，说道：“谢谢大家的情义，我李正民受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桌上大家笑啸着，王大宝高兴地正打算给他添酒，却被李正民挡了回去。他继续说道：“我李正民从前是个兵，以后，哪怕到死，也还是个兵•••”李庚等人收起了笑脸，王大宝在一旁埋着头，时不时扯着李正民的衣角。旁边的龙二虎狠狠地踩灭了一支烟头，又点着了一支。任军喝着小酒，啃着鸡肉全不加理会。“所以，那个•••从前发生的事，我们就不再提了，咱重新开始，好好地干我们的护卫•••”李正民微笑着看着大家，李庚的视线已经移到了一旁。“好！”王大宝抬起头拍手喊道。任军斜眼看着王大宝，无赖地说道：“好什么好啊。”王大宝嘟囔着说，“就是好嘛。”“你他妈的再讲个试试！”任军瞪大了眼睛冲王大宝的方向吼道。王大宝被吓焉儿了。李正民张嘴刚要说话，“啪”李庚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砸，吼道，“住嘴！”李正民原本想说的什么也给震得忘掉了，只好守坐在木凳上。

六

李正民那晚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接风宴”不欢而散。队长甚至没动筷子，便把任军、龙二虎和大宝叫了出去。我听到他们是骑马出去的。木屋里，就留我一个人，难受得什么也不想吃•••

“旁晚我们骑马上了县城饭馆儿，在那儿吃了饭。饭桌上，李庚跟我们三个说了笔大买卖。任军听得眉开眼笑，龙二虎抽着烟，我听得心里一直犯嘀咕。”王大宝说着那晚的事，“到第二天上午才回去，看到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而正民，还没醒。”

“听了大宝说的李庚的‘大买卖’我不由地惊愕了。剩下的不到240只羚羊怎么再受得了这样的伤害！120只活生生的性命•••我绝不答应！他们不能这么干！”

巡逻时，王大宝有意将李正民和自己引离任军和龙二虎。在一处低坡，停下来，王大宝迟疑着对李正民说，“正民啊，我有事想跟你讲。”“什么事？”李正民问道。“就是昨晚，李庚告诉我们，昨天上午他上县里的黑市的时候，谈了一笔买卖。”“什么买卖啊？”李正民追问着。“有个主儿，想要200只羚羊，李庚答应给他120只。李庚说，如果买卖成了，护卫队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大家还会有足够的攒头可以养家。”正民听到这儿，已经快疯掉了。“不行！他们没有权力这样做！我要阻止他们！”“来不及了，李庚已经和那主儿约好今天傍晚取货，吃过午饭他们便要开始集货了。”王大宝无奈地说。

“不！还来得及。”李正民望着日头。“我有主意了，不过我们得在他们之前回去。”“什么主意啊？”王大宝问。李正民一马当先回头对王大宝说，“办法路上再告诉你，现在，我想知道的是，王大宝你还是个兵吗？”“我王大宝以前是个兵，以后，哪怕到死，也还是个兵！”

七

“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等任军和龙二虎回驻地后，由正民负责牵制住李庚他们，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报警。”审问室里，王大宝说着。

驻地，李庚拿来木凳子坐在木屋门口，擦着他的步枪。屋子里，饭菜已经做好，摆在了桌子上。李正民在马棚，给马喂草料，不时地望着驻地外的那条路。

“队长，我们回来了。”任军和龙二虎把马拴进了马棚，随手给马喂了把草料，看看李正民。“快进屋吃饭吧。”木屋里，李庚喊道。“好嘞！”两人应声进了木屋。李正民也跟着走了进去。李庚坐在饭桌前，正喝着酒，任军找来杯子，倒上酒也坐了下来。龙二虎一边卸枪一边看着墙挂旁的李正民，跟着也坐了过去。任军端着酒杯，还没离手就连干了三杯。“军儿，够了，喝多了误事儿。”李庚夹着菜说。任军向他赖笑着说，“就一杯，再喝一杯。队长你放心，我刚才和二虎已经•••”龙二虎猛地拍了一下任军的膀子，任军差点儿摔到桌子下去。“喂！二虎，你他妈的干什么啊！”任军红着脸吼道。龙二虎向他使了使眼色，任军然后看了看李正民，惊醒过来，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王大宝人呢？”李庚随口问了问。“不知道，那蠢货还没回来吗？”任军说。“他跟那小子在一块儿。”龙二虎冲李正民抬了抬下巴。还在吃饭的李庚突然地停了下来。他慢慢地放下碗，正抬脚。“别动！”李正民抢先一步端起了枪。

八

一位青年警员把法医尸检报告单交给了老吴，说，“经法医鉴定，死者李庚、任军和龙二虎均为一枪毙命。从他们脑袋里取出的子弹。经核实，确是从死者李正民的步枪射出的。而经过死者伤口和死亡位置分析，开枪击毙李庚、任军和龙二虎的正是李正民。”“那李正民呢？”老吴问道。青年警员报告说，“经过检查，死者李正民胸部肋骨5处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严重挫伤，并有明显颅内出血。死因为头部中弹。从子弹与枪械对比，以及死亡位置来看，可以确定，那枪是李庚开的。”青年警员出去了，老吴看着李正民的日记，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是个兵，大宝是个兵，咱们护卫队的队员曾经都是堂堂正正的兵啊！为什么要那么自私？队长，我求你，当我求你了还不成吗？不要再去伤害羚羊了好吗？如果有困难，我们可以向上级报告啊，如果一个人去不行，那就去两个人，如果两个人不行，那我们去全队的人。求你不要再伤害羚羊了好吗？回头吧，让我们从头来过。”李正民端着枪，跪在了李庚的面前，哭嚎着。“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李庚也哭了，含着泪问着。一步步向李正民走来，伸手扶起了李正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反复地问着李正民。“嗯。”李正民高兴地点着头。“那为什么，为什么政府说没钱？为什么，你要让王大宝去报警？”李庚仇忾地抓住李正民的手腕，让李正民使不上劲。任军趁机夺过李正民手里的枪。李庚撤步转身一抡，李正民便飞了起来，撞翻了桌子。还没等李正民站起身，龙二虎便抓起旁边的凳子照着李正民的头背就是一番猛砸。龙二虎砸碎了凳子，李正民却还只手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他妈的！”任军将枪往地上一扔，放直了腿冲上去又是踢又是踹。等任军停下来的时候，李正民躺在地上，已然像是没了气息。

龙二虎从墙挂上取了枪扔给了李庚和任军，自己上膛端枪想结果了李正民。李庚按下了龙二虎的枪，说，“他活不了了，省一颗子弹去追王大宝。”说着，三人收枪上背，到马棚牵马登上。“二虎，你去追王大宝，一定要拦住他，如果不行，就给我毙了他。”李庚在驻地内吩咐着。“嗯。”龙二虎刚一策马。“砰”一声枪响，龙二虎应声落地。顿时，驻地的马全惊了。满脸鲜血的李正民倚着木屋的门框上吃力的上好了膛。李庚和任军慌乱的取下背上的枪，身下的马错步地乱转着。“砰”任军瞬息间栽下马背。李庚端起枪，跟再次上好膛的李正民相互瞄狙。“砰”李庚从马上滑到了地上。李正民倒在门口，望着三匹受到惊吓的马跑出了驻地，他听到马棚里被牢牢拴住的马的踢踏声，血液从他额前的子弹孔流出来，浸入驻地干燥的地里。

九

那天，香格里拉外的那帮偷猎者被警察全部抓获。经过警方几天来的仔细调查，犯罪分子被定罪入狱。而王大宝虽然协助警方破获该次犯罪活动，但曾经参加过偷猎羚羊，也被从宽量刑。在他被判罪的前一天晚上，他要求见刑警老吴。

“吴队长，我知道自己干的事儿会让我在里面呆上很久很久。我不害怕。我只想求您在我不在的时候，您能劳神照看照看香格里拉的羚羊。我王大宝真的感激不尽。出来后，我还要做一名护羚人。如果能出来的话。我就会那样去做，像个兵一样，堂堂正正。”

十

香格里拉蓝色的天空下，羚羊时而低头觅食，时而举头瞭望，时而跃步逐嬉，时而驻足相憩。当它们奔跑时会散发出一种灼人心灵的光芒。生命的意义幻化成了它们稳硕的脚蹄和崛心的呼吸。一种可以在香格里拉茫茫的原野上尽情驰烁的美丽。

“我的香格里拉有着同样炯明的太阳和纯澈的蓝天，它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上面奔驰着成群的羚羊••••••它们全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