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旗”迎风飘扬
一
妻拉开阴面屋子的窗帘,我并没抬头,眼睛仍旧盯着显示器,一双笨拙的手,仍旧在键盘上笨拙的跳动。妻子说,也不把窗帘拉开,看看,外边的阳光多好?
听了妻子的话,我这才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也就是一眼,头就转回来,眼睛仍旧回到显示器上,继续着工作。不过,我的心,早已随着那无意的一瞥,飞向窗外了。
窗外有什么呢?
我只能是想,是完全凭以往对窗外的印象去想罢了。
我刚才那一瞥,只是看到那早已熟悉的景致,一根高耸的烟囱,是黏土红砖的躯体,烟囱后边的紧邻,是新近建起的民宅。虽然那扇扇窗子,都要照以往的大许多,却少有生气,除了窗帘的领地被万国旗霸占,使人不禁想到娃娃的脸之外,再也就不会看到或想到什么了。
当然,那娃娃脸还是哭笑不得的混沌时期。
娃娃的将来如何,我无法回答,如同瞥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之后,那么随意的一想也就罢了。
但是,那万国旗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似乎要比看所有美好的景色,哪怕即便是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也没有万国旗耐看与值得人玩味。
万国旗的来历如何?自然是来自娃娃的母亲,来自那生娃娃的女人。
每年的3月8日,是女人的节日。
单位给女同事发点纪念性的礼物,以示对她们节日的祝贺。
妻子所在的学校,每每要给女教师发点床单或枕套之类的东西,当然总是廉价的,总是不值钱的,甚或是清理库底子的结果。商家似乎很乐意答对这样的买主,似乎更乐意天天都是这个值得女人,更值得商家喜悦的日子。
这一天妻子下班回来,除了饭盒里边的勺子照旧叮当响个不停之外,手里总要多一样节日礼物。
她放下东西,一边脱外衣换鞋,一边对我说,学校发的这不值钱的玩意儿,连男同胞都有,不像你们单位,就是光给女同志。
我说,女人过节,男人跟着掺和什么?
妻子说,你说的不对,女人和男人,谁能离得开谁呢?
她的见解并不独特,也不鲜见,却总能透出知识与修养,看问题往往与众不同。
妻子说的没错,世界的形成,是两个人的结果。世界的不断发展进步,如同奔流不息的江河湖海一样长存,也是两个人的结果。
这让我陷入了沉思,窗外的阳光,似乎比先前更好,那万国旗,也分明起劲地飘动起来。
二
我太奶奶和奶奶都没有名字,前者叫王丁氏,后者叫王王氏。
太奶奶二十八岁就守寡,领着几个孩子走出山沟,到外边的世界讨生活。从这一点上说来,太奶奶有见识。
太奶奶到底看中了外边什么呢?该不会是被外边的阳光吸引了吧?那年她毕竟才只有二十八岁呀!
太奶奶八十四岁辞世,她似乎早已预料到大限已到,应该前往那不曾有人回来的另一个世界。所以,她梳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利利索索,头齐脚整,连一点罗嗦都没留下,当然也就并不存在留有任何遗憾了。
用太奶奶自己的话说,她的一辈子,知足了。
是的,她应该知足。
一个旧时过来的弱女子,受封建思想奴役的女人,勇于冲破封建礼教,带领儿女背井离乡,去山外讨阳光,希图过上好日子。
几十年的辗转,几十个春秋寒暑的更迭,万国旗接连不断地在她的面前迎风飘动,不断飘动的结果,是苦中有甜,苦中有乐,儿孙绕膝、四室同堂,用她的老迈,迎来了国人自己当家作主的新时代,窗外的阳光无比灿烂,万国旗迎风猎猎。
面对这一切,她无法不知足。
奶奶是个典型的慈母,她的一双好眼睛无私地献给了她的老儿子,那个为国家、为民族、为和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
奶奶似乎根本没有失明,她的眼前,仍旧飘动着万国旗,母亲给我们缝的衣裳,做的鞋子,她总要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摩,连连说好,难为“大师傅”了。
“大师傅”,是太奶奶送给母亲的雅号,正是对母亲善良与勤劳的最高褒奖。
家务的操持,全由母亲一个人包揽,母亲处处想在先,干在前,处处手到,事事做到,是称得起师傅的。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母亲说了算,就是因为这个,在师傅前边多了个“大”字,也是恰当的。
在好粮食变得金贵,“瓜菜代”是家常便饭的时候,母亲的难心和着泪水,与窗前万国旗不时的飘动,紧紧地交织在一起,难以割舍,又无法分开。
当然,乌云挡住了本来的阳光,阴霾接连不断。风,说大便大,说小便小。人祸,往往要比天灾厉害!
三
我家的女人逐渐多了起来,先进门的是几个嫂子,后进门的是几个侄媳。分居另住的小家窗前,不时地飘动起万国旗来。
眼前,外面的阳光分外灿烂夺目,女人们似乎老得也慢。万国旗依旧迎风飘动着,简直就是猎猎。
2008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