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狼
草原上再也看不见奔驰的狼了。
孩子再也不玩“狼来了”的游戏。
还记得小时候,住在蒙古辽阔的大草原上,喜欢随着爷爷到处流浪,在一个又一个的地方烙下我们的足迹,恣意地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
爷爷已六十多岁,花白的发髻如银色的枫叶星星点点地飘扬开来,两条粗眉毛总是沾上白皑皑的雪,岁月的轮子在他历经风霜的脸上毫不留情地碾下岁月的痕迹。那一双有神的双眸里总是流露出一股历经事故的沧桑。他是个牧羊人,虽年事已高,却依然健壮。他的体格伟岸,眉宇总是散发出一种沉稳的气魄。
每次,我总爱尾随爷爷去放养。我们高唱着充满浓郁民间风味的歌儿,一边追赶着一群肥壮雪白的羊,踩着明媚的阳光,旁边尾随着一只牧羊犬,我给了它取了个名字叫—华茜。华茜是个优秀的牧羊犬,擅于赶羊。它对待陌生人它总是充满敌意,对我是却温柔似水,温驯得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我总爱和爷爷躺在柔软翠绿的草地上,尽情地接受阳光热情如火的拥抱,一边聆听爷爷沙哑干涩的语调流畅而生动地述说着一则则的故事,一边欣赏阳光在草地上曼妙地跳着的舞姿。我总爱听,爷爷说狼的故事。
狼可以说是称霸动物界的强者。它同时拥有“森林之王”老虎的凶猛强悍,又用有狐狸的狡谲,诡计多端。它是个十分有灵性的动物。它的特点在于它聪明的头脑,它像人那样,擅于缜密地思考,甚至能够与人类斗智斗力,一比高下。
可以说,许多农民都拿狼没辙。他们怕狼,但却崇敬狼。狼喜欢趁深夜时给农民一个猝不及防的忽袭,捕杀牛羊,扑向咯咯乱叫的鸡鸭狠狠地大肆咬噬一番。无论农民如何叠高墙壁,栓紧门口,使尽了各式各样的法宝,狼都有办法去对付。等到隔天农民一打开门,看见一片鸡鸭尸体横阔,鲜血流淌,羽毛凋零四处乱飞的凄惨情景,只能捶胸顿足,仰天悲叹。狼走了以后,留下的是狼粪,仿佛在炫耀着它们的胜利,仿佛在挑衅着农民。把他们气得鼻孔冒烟,心里顿时埋下对狼的憎恨的种子,却也无可奈何。狼的慧黠狡狯,阴险暴戾,使显得出众独特。
狼的性格也使它更添了一丝的魅力。狼是天生的独裁者,它桀敖不驯,不会轻易地臣服在别人的脚下,不会俯首贴耳,百依百顺。因为它是独霸一方的强者。相比起来,社会上有些人只会用软弱的姿态向别人示好,向上司说些恭维的话,俯首称臣。这些人显得无用多了。在狼的世界里,只有强者才能夺取生存的权利,弱者只有被吞食掉的份。所以,狼的暴戾恣睢,残酷无情也是被理解的,因为它们只求生存。
我喜欢在赶羊时,冒着大雪,攀爬到高山上,睁着充满好奇的瞳仁,眺望远方,期望能看到狼的踪影。
还记得那时看狼的情景,远方一阵白雪飞扬。几道黑影顿时涌现在白皑皑的大雪里,接着狼出现了。狼从飘渺的雪中优雅地跳跃出来,快速地如闪电般奔跑。有斑驳的灰狼,如同雪那样白的白狼,有些是璀璨黄色的黄狼,有些是漆黑如夜的黑狼,几十多只狼成群结队地奔驰,身后一片大雪飘扬,如同翻腾汹涌的雪浪。
大雪飞扬,狼群在那片漂流的雪浪中如鱼儿般奔游。
喜欢狼的眼神,它们的眼眸就像瑰丽斑斓的宝石,灿烂夺目。更吸引人的是它们眼神里总是夹杂着一份凌厉。那充满戾气的眼神锐利如剑,笼罩着一层冷冽的寒气,仿佛象征了它们的骄横跋扈。有时它们站在高山的顶峰上,一副高不可攀,眼神沉静如一潭湉湉的湖水,夹杂着一丝的沧桑,仿佛看透了人世间所有的勾心斗角,名利争夺,爱恨情仇。有时它们的眼神深邃如黑夜,你探测不到它们在想什么。狼的作风是如此地神秘莫测。
心情阴霾时,我总爱跑去看狼。看到一群灰白的狼远远地从草原奔来,仿佛像后羿那样,追逐生命的阳光。我能够感觉到狼对于生命的那股热忱。它们珍惜生命,顽强地在恶劣的环境里挣扎求活。
当看到熟悉的狼雪地上疾跑,柔软的毛发迎风轻柔地飘荡时,心就不会死。
半夜时,偶尔会听到外面传来悠远的狼嗥声,轻柔之中带点悒郁,如风中飘荡的一串音符,冰凉地吹进我的心坎里。
我能够想像,宁静的夜晚里,明月高挂夜空,几百只狼群站在山顶上,在苍凉的夜色下高昂着头,对着皎洁的月亮,轻轻地嗥叫,嗥声中有一丝丝的忧伤,仿佛在无言地对着月亮诉说着它内心的哀伤。整个静谧的空气顿时充满了悲凉的嗥声,仿佛是流淌的溪水,触摸起来,无限冰冷。
狼悲伤清脆的嗥叫声,组成了大自然一首扣人心弦的音乐,召唤了每个人心中寂寞的灵魂。
雪狂妄地下着,天空飘着雪风,却掩盖不了狼内心隐约流泄的凄凉。
我抚摸过一只母狼。
抚摸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最近不知怎么来了几个壮汉,说是猎人,来打兔子的。
“千万不可以打狼。”我严肃地说。
“不,不。小女孩儿,别那么严肃。我们从不打狼。放心吧!”一个看起来很敦厚老实的猎人对我说。
我点点头,却有一丝的不放心。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密切留意他们的举动。他们说他们来打兔子,可一点兔子的尸体都看不到,连皮毛都没有。
他们仿佛在进行什么周密的计划,去打猎时拿了重型枪械,肩上还顶着一包子弹,还带来几只猎狗。有时我去放羊时还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地爬到山上去窥视什么东西。
我记得那个地方。我平时去看狼时,也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难道,他们去打狼?
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奔上山顶,气喘吁吁地质问他们:
“你们在打什么?”
“我们打兔子啊!”那几名猎人装着若无其事告诉我。
“不!你们骗我,你们是来打狼的,对不对?”我喝问。
“别说了!”一名猎人紧张兮兮地说:“狼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出现了,它是最聪明狡诈的动物!”
我心不由得紧紧抽起来,我对着山下吆喝:
“狼啊!别来啊!有人要杀你!千万别来啊!”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年迈的母狼跳跃出来,粉红色的乳房在肚皮下颤颠颠地抖动,看是个有了狼崽的母狼。这是一匹白狼,全身白得如同飞旋的雪花。它仿佛很虚弱,奔跑的速度明显比一般的狼慢了一些。
母狼身边仿佛有一团灰白的小不点在跑动,细看之下,竟是小狼!
“狼出现啦!还有小狼!快开枪!开枪!”猎人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整个脸涨得红润,他们齐齐地拿起枪,瞄准母狼准备射击。
“不要!”我惊恐地上前阻止。
母狼似乎嗅到了埋伏的危险,它警觉地把小狼拉进怀里,压在肚皮下。
枪械一阵整齐清脆的连击,枪声划破了宁静的空气。
母狼倒了下来,鲜血飞溅而出,如喷水池汹涌地喷射出来,在雪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红色的花儿。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随即被浓烈的悲伤填满,浓烈到我的五脏六腑都一阵揪心的翻搅。
不!
我奔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那里一片殷红,像娇艳的彼岸花如燃烧的火热烈地盛开,有一份死绝般的凄美,那样地苍凉。
我看到那只小狼紧紧地挨在母狼旁边,它不解的用小小的爪子轻轻推推受伤的母亲,一边轻轻地用鲜红的舌头舔去飘落在母狼身上的雪花。
接着,它像是明白了什么,发出了一声凄厉悲哀的嗥叫,它纯净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哀戚,那样地令人心酸。
我的泪水涌了出来,落在雪地上。
哀嚎了一阵子,小狼走了。大雪依然恣意地飞舞,却掩不住它流露出的凄凉。
那几个猎人走了下来,他们的目光迷乱,带着一丝的惘然。
“我们也不想的。我们都为了生存,才去杀狼的。市场的狼皮卖得很火,所以我们才打狼。”一个猎人诚恳地看着我说。
他们欲把母狼扛起来,我冲上前去:“让摸摸她。让我摸摸她。”
我抚摸到柔软冰冷的毛发,感觉到一丝的暖意传来我的指尖。
我仔细凝视着母狼。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远方,也就是小狼离去的方向。它的目光凄楚,流露出一种温和的怜惜,不舍的感情。亮晃晃的光在蓝色的瞳仁里头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仿佛漆黑的夜空里一颗微微闪烁的星星,最澄澈,最美丽的。
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那颗小小的心就这样碎裂开来。
后来,猎人扛走了那只母狼。
我心目中神圣的狼被无情地击中了,从此消失在苍茫的大雪里,永不回来
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起那只小狼,可怜的,没了母亲的孩子。没了母亲的庇佑,脆弱的它能够独自在着强肉强食的世界生存吗?它会不会像是跟被荒芜掉的草,四处流浪呢?
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总是做一些残酷的行为,只为了生存。
我再也看不到奔驰的狼了。
有时候,还能看到狼的幻影在一片的大雪迷茫中忽隐忽现。无数透明的狼的影子在蹿出来,它飘逸的毛发,它犀利寒气的眼神,它哀婉悲凉的嗥叫,还有它那桀骜不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