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熟悉的环境对于熟悉的人,没有什么可言。即使是再多么新鲜的事在他们看来都不足以为奇。可是一旦在事情或人之间加上了感情,他们一切又都会变得那么新,仿佛回到一个新的环境,生活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人生又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大学,对于待了快四年的学生来说,再也熟悉不过。再也没有什么漂亮的女生,帅气的男生值得他们去围观,去谈笑。再也没有什么社团活动能够吸引他们哪怕是驻足一会儿。再也没有什么新闻,信息能够让他们短暂地在信息栏前停留一会。花香还是依旧,湖水还是往常,一排排的树木还是那样春青秋落。只是新人换了旧人,不断地重叠,轮回。那么,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候,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老周,快起来,今天上午又招聘会。”躺在床上的老张对着对面的周慕云喊道。他是不想去了,只是想让老周帮他带上简历,顺便投一下。
周慕云很懒散地爬了起来。四年的大学生活,仿佛是让他们用来颓废的,用来消耗青春的。对着镜子的自己,他再也没有办法觉得自己是祖国的花朵,每天八九点起来倒是真的。
“老张,你的简历呢?”便对着镜子刮胡子的周慕云问。
“哦,妈的,昨天忘记打印了。你帮我打印几份。”
“拷。我服了你了。你妈的什么事都不急啊!”
“走了啊!”
“恩”
宿舍的其他人早已经起来,考研的孩子永远是那样的起早贪黑的。
周慕云记不得他这是第多少次去投简历了。前期来学校的公司都要一、二本的。像他这样的三本是一进招聘会现场就会被阻挡的。有的甚至在招聘网站上明确说明了,有的则是在招聘现场一开始就说,三本的不在本次招聘之类,可以回去了。
从复印室出来,他直奔招聘的教室。在路上他想着,如果这次人家要他的话,他就签了。反正都是要走的,还不如早走。
投完了简历,他就赶往校门口,他要坐车去饭店,他在哪儿找了一份兼职,从大一开始就在那儿了,干完这个月他就辞了。
148公交车还是那个样,来的迟,上的人多。矮小的公交牌下挤满了人头。全都是手上拿着手机,不时抬头望望又马上低下了头。周慕云觉得阳光刺眼,背对着马路,玩着麻将游戏。
“周慕云”,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
“白玉簪,哟!打扮得这么漂亮,约会去啊!”
彼此都笑的开心。
“是啊!要不要我带你一起。呵呵!”
“好啊!到时你又成了大龄圣女,可不要怪我。”
“你去哪啊!不会也是约会吧!。”
“低调!低调!”周慕云作了个安静的手势。
“就穿这样”白玉簪怀疑了他一下。
不远处有着车喇叭的声音。
“我要走了,再见!”
白玉簪高兴地奔向了那辆宝马。车子里坐着一位中年人,很有涵养的脸庞和气派的穿着。
亲自给她开车门,优雅的举止,温馨的微笑。
148终于来了,一群蜂窝似地围了上去。
周慕云被挤得喘不过气,夹在门口了。
“往里面挤一挤,要关门了。”司机师傅大声喊道。周慕云又使劲的往前面挤了挤。门在他的背后框的关了。
“小黑,你今天怎么现在才来。饭给你打好了,快点吃吧!今天他妈的又是满勤。”
“妈的,还让不让人活啊!”
“羊娃子,今天不是加餐吗?鸡腿呢?”
“来晚了,没了”
“草”
小黑,是因为周慕云的皮肤很黑,同事给他起的外号。羊娃子,是另一个学校的学生,因为经常偷吃羊肉,给他起的外号。像阳仔,小李子,卷毛等等每个人都有,有的还不至一个。他们没有事的时候就相互取笑。
传菜部是酒店所有部门中学历最高的,除了几个长期工外,其余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在校学生。而其他部门的都是大中专生。大学生有很多的毛病。强烈的自尊心,不能受一点点的屈辱。脾气大,要求多。所以每当服务员或领导使唤的时候,加班的时候,往往一肚子的火,消极怠工。
周慕云和阿卷,羊娃子,阳仔们为了今天没吃到的鸡腿,在集体的消极的怠工。
“小黑走,去上个厕所。”
羊娃子对周慕云使了个眼色。
他们彼此太了解,往往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咳嗽一声都知道其中蕴含的意思。
谁都知道,上厕所是唯一不是部门禁止的地方。上厕所不是为了上厕所,是登登QQ,抽支烟,聊聊天,放松一下。
所以一旦没有人影时,部长第一时间就是去厕所找。往往一看就是满厕所的人。
上了厕所,回来阿卷和阳仔不见了。
虽然是满肚子的不满,可是真要是忙起来,他们也是英勇战斗的。所以往往“干将”之类的夸奖词语用在他们身上。
干活是基本工资加上平时劳动的。也可以说是多劳多得了。来这儿的都是打工挣生活费的,所以还是都想多挣点。
一场大战即将谢幕。但是这时的周慕云他们早已跑到包厢,零点餐厅和服务员们聊天去了。每个人都有聊天的对象。阿卷的在四楼,羊娃子的在二楼。阳仔和周慕云在一楼。
周慕云和阳仔站在零点餐厅的拐角,看着靠近他们的那桌上的客人。背面对着的年轻女人和斜躺着的中年男人,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谈话的内容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大姐,你要不再点些菜。虽然我们俩还没什么。”年轻的女人用手划着她和右边的男人。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来往的。”
“你还是可以常来看看孩子的。你说是吧!”
男人一直在喝着啤酒,一声不吭。
对面的女人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但是写满了无奈,痛苦,扭曲着。她不停的喂着怀里的儿子吃,自己不从吃一口。
从头至尾都是年轻的女人在独白,在演着喜悦的独幕剧。
“那女的挺漂亮的。小黑,是吧!”阳仔对着周慕云轻声的说。
“恩!可是没看清正面”
“等会儿,我们收拾的时候看看。那桌要吃完了。”阳仔指了指在最里面的那一桌。一般他们是不想收拾哪里的,每次对服务员都说没有看见。
“靠,那个更正点”阳仔色迷迷的眼穿透眼镜色迷迷的看着。
周慕云赶紧地顺势看了一眼。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了,还看流口水了。”阳仔拉了周慕云一把。
“让我再看一眼”周慕云挣脱阳仔,又看了一下。
没错,是她,白玉簪。周慕云心里暗暗道。
“撤台”服务员对着站在拐角的传菜员。
“走了,还看”
周慕云站着不动。
“撤台”服务员又说了一声。
周慕云没办法,他压低了帽子,机械的走向白玉簪的那桌。
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全然没听见。他笨着的行为让白玉簪不禁的看了一眼。
“小黑,刚刚那女的看了你一眼。你小子够有艳福的。”阳仔边收拾餐盘边说。
“是吗?你确定她真的看了我一眼”周慕云紧张的问他。
“哟!看你得瑟的。不就是一眼吗?”
“是吗?难得被美女看了一眼.”
白玉簪和那个男人还在说说笑笑,没有走的意思。
这边,那年轻的女的还在不停地一个人演着。
“我刚刚看了她一眼,真他妈的漂亮”。服务员小鬼头说。
聊着聊着,时间不早了。往常这时候他们该下班了。
“今天是怎么搞的,都是小三小四的来吃饭。”小鬼头抱怨着,他要去网吧打游戏。
“人家有钱有貌,你怎搞。用盘子砸他”阳仔故意拿着盘子给他。
“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服务员小佳边擦杯子边来了这句。
“对,没一个好东西”服务员小琴说。
“女人,才不是好东西了,尤其是漂亮的。”小鬼头反击道。
他们在不停的争吵着。
周慕云一直在看着白玉簪和那个男人说说笑笑。在他的眼里,两人是那样的亲密,是那样的让人觉得不愉快。
“老周,今天怎搞的,死气沉沉的。”老张看见周慕云回来垂头丧气的。
“今天又被人鄙视了。不要就不要吗?咱等好公司来找咱。”
“来,咱搞一局”
“你自己搞吧!我出去转转。”
周慕云在操场上转来转去,他不停地跑了起来,他边跑边咆哮着。
他想不明白,他知道的白玉簪不是这样的。将近四年的相处,他知道的为人。为了同学她敢和老师顶嘴,为了班级的荣誉,她可以一个人找院主席理论。她还常常把作业给自己抄,彼此在一起什么话都敢说。她不可能做那样的事的。
其实在心里,周慕云是喜欢着这个开朗乐观的女孩。从一开始见面他就有着好感。只是一开始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自己这个土包子,癞蛤蟆那敢吃天鹅肉。
再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对于他的爱慕。可是那时老张开始疯狂地追白玉簪。老张是班长,他正式通告了全班要追白玉簪,并说谁和他争就和他决斗。所以那时周慕云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情感。也是从那时起,他渐渐发现白玉簪对自己也慢慢有些微妙变化。她总是主动地和他打招呼,主动地请他参加他们姐妹的活动,主动地将自己做好作业给他抄。可是他为了兄弟的情谊,义气,他不得不逃避这些。老张在很多方面给他无偿的帮助,更将他当着自己的知己,什么心事都和他讲,他不能做有违朋友的事。
他想将这事和老张讲,可是后来他还是没有说,毕竟这是个猜测,根本就不是真的。
夜里的风很大,操场上没有一个人了。可是他就是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张。
白玉簪自从那次在餐厅见过周慕云,每次见面两人都是很尴尬。她一开始以为周慕云见她躲避,是因为让她知道了他在餐厅打工的事,可是,她后来又觉得不是这样的。他在餐厅打工的事,她大一的时候就知道了。至于是什么,她一开始并知道什么原因。所以这个多情的姑娘就希望找个机会,他们彼此都说的清楚。
有一次,在给周慕云的大作业里藏了一个纸条。上面约他在九月桥上见面。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希望一切她都要在那天说出来了,两年压在心里的话,她要在生日那晚全部说给她喜欢的人听,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喜欢他,喜欢得是多么痛苦。她心里知道周慕云也是喜欢自己的,她有这个信心。
可是那天,在桥上她等了又等,他终究是没有来。在桥上她等来的却是班长张金涛。张金涛带来了生日蛋糕和追求她的鲜花。
她拒绝了。在她的心里,再也没有可以放人的位置,满是伤心的灰烬,满满的。
她抱着他送给她的布呆熊,哭了整整一夜,哭湿了枕头,哭干了眼泪,哭碎了心,也哭灭了她的情感。
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他作业抄,帮他复习最后的考试,只是除此之外,他们不再多说一句话,不再打闹,不再说笑,不再有任何的瓜葛。
周慕云深深地悔恨着,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自己的卑微。每次总是尽量的避免和白玉簪碰面,除了必须上的课,他几乎不再出宿舍门。
还有老张,他们三人都不在说话。他背着周慕云去见了白玉簪,可是又被她拒绝了。他背叛了兄弟,又在情感上失挫。里外都不是好人。每天在游戏的世界里寻找着寄托。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滞,相反时间能够冲淡任何的事情。
就这样,过完了人生之中最后的寒假,等待他们的是离散。四年的相聚,为的就是等待着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散伙饭那晚,老张喝的很多,一是四年的同窗感情,一是他要乘今晚对周慕云和白玉簪忏悔,乞求他们的宽容。
男生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哭,开始彼此拥抱,拼命的喝酒,吼叫,场面混乱不堪。等老张回过头来,白玉簪已经走了。只剩下了周慕云。那夜老张就差将心掏出来给周慕云看,他是多么的悔恨。周慕云强压着心中的苦痛,为眼前的这个人,他付出了多少,他失去了多少,他又给心爱的人多少的伤害和恨。可他又不能对于他怎样,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他们之间经历过多少的事。
大一那年,他们打暑假工,结果被人骗了。只有老张银行里仅有的一百元钱,两人又不敢告诉家里的人。在外地一个熟人都没有,两个人一天只吃一顿,两人喝一瓶矿泉水,挤在没有电,没有水的板房里,他们几乎是到了乞讨的地步,最后是老张去卖了血,两人才回到学校的。
这份情谊他看的很重很重。
周慕云将一箱啤酒放在了两人之间,很平静的说,“咱们喝完这些酒,一切就让他过去吧!咱们还是兄弟。”
那夜老张和周慕云都进了医院。
毕业设计,论文,大作业,最后的考试,散伙饭。接下来就是照毕业照。
穿上了毕业服,戴上帽子。他们的内心是说不出来的喜悦,四年就是为了这一时刻。
就在这欢庆的时刻,人群中有两个人默默地离开了。
白玉簪想看看最后这熟悉而留恋的校园,一草一木总关情。
是从这里,她踏进了大学的门。沿着这条天公路,她走进了自己四年生活的家。
在路面的这个凳子上,她第一次遇见在背英语的周慕云。她坐了下来,想起了他们在一起背英语的场景,她不禁的流下泪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操场上还有人在背书,阳光下是熟悉人的背影。在这儿她打开了自己少女的心扉,予以一个异性满心的情感。
在这里,在这个台阶上,她给他包扎着伤口。他那次是因为她受的伤。她坐了下来,脑海里记忆像播放老电影,一张一张的墨黑胶片,一次一次的无声滚动。
在操场,她在跑步,一群男生跑过来,对她动手动脚的,秽言秽语。就在那个时刻,是他从人群中闯了进来,用宽大的手臂护住了她。那一次他一个人战一群人。
从那时起,她的心里始终有着一种别样的感情。
在那里,那一片草坪上,他们共同讨论过人生的理想,谈论过天下的大事,班级的同学,彼此的糗事和难忘,高兴的事。
那菊花依旧开的鲜艳,可是她不知道,秋来了,冬天就不远了。青春就像花期短暂而脆弱。
周慕云慢慢地渡着,在她的宿舍下。他望着那熟悉的阳台,每次她都是从这儿扔下做好的作业给他。然后比划着手势,告诉他要好好看。
那张笑脸是那样的迷人,让他的心许久的不能平静。他为了看到她的笑容,他从来都不做作业。他等待着她用责备的语气说他,荒废学业,然后心疼地拿着自己的给他抄。
他想给她打电话,可是无数次的看过后,还是默默地收起了。
他来到了食堂,她就是在这儿,请他吃了他在学校食堂唯一吃过一次的红烧肉。那天她告诉他,“以后我每次拿奖学金都请你”。
他坐了下来,他在这个位置,她在对面。他用第一次打工的钱请她吃了一大碗鸡蛋面。她说吃的撑死了。
他抚摸着那可古老的合欢树。秋来了,她也显得那样的苍老。那个小小的但是很深的洞,是他无数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的地方。他用草塞住,藏住就像掩埋在心里,悄无声息,一个人的秘密。
白玉簪不自觉地来到九月桥,她是在这儿等他,一起做大作业,一起去游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周慕云低着头扶着桥栏杆,望着那水中的倒影,天上的白云在水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慕云,你是羡慕白云那样的自由自在。”
一个身影打碎了水里的云。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看见满是泪水的双眼。
“我”
“我”
“那个人是我的舅舅”
“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
“我知道”
他向前走了几步,双手不知如何摆放,拧着衣角,满是汗。
她也想动,可是无法动弹。
“你能抱一下我吗?”她的泪下来不及拭去,任其流去。
他箭一般的飞了过去,一把抱住。
很久很久,只听见流水的声音,又像是时间的声音。
哗哗哗哗哗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