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我还是你的女儿
父亲是含笑离去的。他终于放下了尘世所有的烦扰,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那一刻他是欣喜踏上到另一世界的路的吧?!虽然如此想,可在他离去的这六年时光里,我思念他时每每还是泪流满面!
父亲是个极讲究极爱整洁也要极要面子的人,在住院初期每次他换衣服或方便时,都会坚持让我到门外避让。可随着病情加重,体重从七十多公斤急剧下降到只有三十多公斤,后来是喝口水都痛得死去活来,只能靠每天输液维持,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全是输液扎出的密密麻麻的小眼。到他连翻身都困难的时候,也只能任我用便盆给他接尿、帮他更换小便失禁弄脏的衣裤并用热水给他抹一下身子了。三十几年前他也是这么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着那时刚出生的我吧?那时的他是多么欣喜地在迎接自己生命的延续呀!而如今的我,却是在悲伤中准备送走给了我生命的人,送到那个我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
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就是在肝癌晚期,越来越频繁的阵痛折磨他时,也只是偶尔听到他呻吟两声而已。在他住院两周后,我也从当时工作的地方辞职回来帮母亲照顾他。当时哄他说是给公司请了两个月长假,他听了什么也没说。每二天母亲却告诉我,我离开后,父亲蒙头伤心大哭了一场。说知道我是在骗他,哪有私人企业会同意员工请这么长假的,为了他这个病把我好好的工作都弄丢了。对这事父亲后来虽然一直没在我面前再提过一个字,可我知道他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在他临终时还特意嘱咐母亲,他走后不管母亲另外有没有选择,都一定要帮我带大孩子。一年后当我婚姻亮起红灯时,母亲还说他梦到父亲焦急地责问她是怎么照顾我们母子的,要求母亲一定想办法把我们接回家。
虽然父母在我们面前很少红过脸,但也很少看到他们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当父亲得知自己得的是癌症时,把我和弟弟悄悄叫到一边,摸出一千多块钱给我们,说是平时我们给他的零花钱攒下的,只有这么多,让我和弟弟一人再添点去给母亲买条金项链。说母亲跟他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他也从没给母亲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本来攒下这些钱就是想给母亲买条项链,可现在怕等不到攒够的时候了,只有让我们帮他了这个心愿了。记得当我们把项链买回来时,父亲亲自给母亲戴上时,虽然母亲一个劲在说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花这些钱干什么。可看得出来父亲是欣喜的,他总算在走之前用这种含蓄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母亲的歉疚和感情,他知道母亲心里是明白的。父亲走后母亲再没戴过那条项链,她只说父亲的心思她都清楚都明白,哪天她走了,这项链就留给我了。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除了亲人留几件物品纪念外,逝去人的所有东西都要随他一起焚化的。当我清理父亲住院时的衣物时,在他一件上衣里摸出了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元小票。我数了数整整三十七元。父亲住院已接近一年,到最后两个月基本上就没下过床,而且我经常都帮他在洗换下来的衣服,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零钱?
当我不解地拿着钱去问母亲时,母亲抹着眼泪告诉我:平常父亲衣服包里总是习惯揣点零钱的,当然不只有一元的面额。才住院时,父亲精神还不错,有一天下午他一个人在病房里,母亲出去拿药了,我儿子满头大汗跑到病房来要一元钱买什么零食(我父亲查出病后就一直住在我们厂的职工医院,医院就在家属区旁边,而我儿子从小就是父母带大的,那时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把他当宝贝的父亲当然是马上照办的啦。等母亲回来后他还一个劲地庆幸不已,说幸亏包里还有一元的零钱(我儿子很认死理,当时我们只允许他最多买一元的零食吃,他每次就只要一元,多了不要),不然的话乖孙孙就白跑一趟了。从那以后,父亲让母亲把他身上的零钱全换成了一元面额的,象宝贝一样收藏着,连母亲也不让动,说是万一哪天孙孙又来了没零钱给。有一天大清早母亲回家拿些东西,不知怎么的他没找到放钱的衣服,以为是母亲收回家去洗了。当时他行动已经有点困难了,居然急得一步步扶着墙挪到一楼,用公用电话打到家里让母亲一定要把包里的钱拿出来。当后来母亲赶回来帮他找到那件衣服,他抓在手里松了一口大气,已虚脱得在床上说不出话了。
捧着手里的一叠钱,我泪眼迷离,我的傻父亲啊,你的那个顽皮小孙儿,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天偶尔找到医院里来要钱,他哪里知道会害得你这样天天望眼欲穿呀?到他真的长大懂事的时候,怕对最疼他的你也只有模糊的记忆了吧?不过这三十七张钱,每一张都会提醒他,当年你是如何爱他想他盼他的!
如果有来世,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再做你的女儿,把这世没来得及孝敬你的全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