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姥姥的家乡在离昆明很远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四面环山,坐落在山的半腰,村前有一个水库,一年四季都蓄满了水,是村里人重要的灌溉水源,水里好多鱼,运气好可以钓起5公斤的大青鱼.村后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弯弯曲曲流经好多个美丽的村庄,河岸两边长满了一望无际的柳树.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淳朴.村前村后的田野和山坡上,是野菊花的领地,春天萌芽,夏天开花,一直到深秋慢慢凋谢,五颜六色,像天空雨后的彩虹.野菊花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无人施肥和浇水,依靠自然的阳光雨露顽强的生长着,装扮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野菊花最怕霜雪,冬天来临,在刺骨的寒风中,它吐尽最后一口气,枝叶枯萎,却把根深深的埋在土里,饱饱睡一觉,当春风轻轻拂过大地,燕子回巢的时候,偷偷的苏醒,发芽,开花,漫山遍野,周而复始.谁也说不清楚野菊花是什么时候把第一颗种子撒在了这里?连最年长的老人也不知道,这是上天赐予的美丽.
那地方是我暑假的乐园.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可我却还深刻的记得那美丽的野菊花,还有我可爱却魂归天国的小妹妹,是我一生无奈的痛.曾经每年都会去那个美丽的小村子.抛开欲望都市的喧嚷和虚伪,去寻求梦中的宁静和善良.
姨妈家隔壁有一户姓张的人家,一家四口,张叔是个老实善良的农民,常年在外打工填补家用,一年难得回家几次,他的老婆张嫂却专横跋扈,典型的势利和无知.虽然她总讨好和奉承我,可是我还是从骨子里不喜欢她.八岁的女儿菊花和四岁的儿子小涛.表面上张家应该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张叔的第一个老婆生病去世了,留下三岁大的菊花,经人介绍,后来娶了张嫂,来年就有了小涛.开始张嫂对菊花还过得去,可是有了儿子后,就对菊花冷淡了,后来越来越过分,动口就骂动手就打.面对老婆的劣行,张叔也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也因在家时间很少,没法管,这就更增长了张嫂的嚣张气焰.
我非常喜欢菊花,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我常常对她说;"我们的小菊花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女,可以当明星."
菊花总是抬着头疑惑的问我"姐姐,我长大了不做大美女,我要做个医生,给所有人治病,如果我是个医生,妈妈就不会死了."
我听完只能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轻轻的帮她檫掉脸上的泪水."菊花乖,姐姐会保护你."
"姐姐,知道你会的,你来的时候'妈妈'都不打我了.
""姐姐,昆明很大很漂亮吗?那里的人都和姐姐一样好吗?我一定要用功念书,以后去昆明上大学,去找姐姐."
因为缺乏母爱和亲人的关心,菊花把我当成了她最亲的人.小小年纪,心里承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她负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做饭,洗衣服,照顾牲口,照顾弟弟.真无法想象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她怎么能坚持下来?在我的记忆中最难忘就是她六岁用小板凳踩着做饭时的瘦小身影.一想起来心里就象被刀割一样痛.也记不清楚曾经多少次为了菊花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冲到张家评理弄得灰头土脸的回来?姨妈和一些乡亲都劝我不要管了,那是别人的家事,我管不了的.每当那个时候我只能和菊花抱着哭,旁边的人也陪着抹泪.
每次我去的时候,都会给菊花带东西,只不过是一些旧衣服,别人不要的旧玩具,便宜的零食.她却象过年一样开心,还怀疑过是不是都是给她的.听着菊花满足的笑声,我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我这个被宠坏了衣食无优的刁蛮女孩在她面前觉得是那么的无地自容.
有一次我去,车子半路坏了,天快黑了才到姨妈家,刚进门我就找菊花,她知道我今天到的,怎么不见人?
"姨妈,菊花呢?你没告诉她我今天来啊?我给她带了好多东西,还有书和水彩笔呢,她应该二年级了吧?.
""你呀,一来就问菊花,我看你把她带走得了,也让她少受点罪."姨妈笑着说.
"等我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我一定把她带出去.不让那个恶人再欺负她"我气呼呼的说.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还等几年吧?菊花也真可怜,那么小,差点连学都上不了,还是让你张叔回来了一趟,那孩子才进了学堂."
"太过分了,我去找菊花",我撒腿就往外跑.
"跑什么啊,吃饭了......"姨妈的话远远的抛下了.
跑到张家,菊花却没在,只有张嫂和小涛在吃饭.我讨厌张嫂那虚伪的笑脸.
"小涛,姐姐呢?"那小子头都不抬,顾着吃饭.
"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找到姐姐就给你"我接着说.这招起了点作用.
"姐姐做好饭就出去了,说去找你了"
"没有啊,去找我应该遇到嘛,就几步路,又没岔道"
"那孩子一天乱跑,不知道又跑哪去了"听着张嫂尖锐的声音我就浑身不舒服,我扭头就走.回到姨妈家,仍然没看见菊花.我的心慌了,这么晚她去哪了,外面都黑了.这样的山野村庄存在着很多不安全的因素.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好容易吃完饭.我还想去找菊花,姨妈却怎么也不让我出门了.
躺在床上,虽然坐了一天车,却怎么也睡不着.快10点了,菊花去哪了?正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姨妈的叫唤"哎呀,菊花,你这是怎么了?"我急忙冲了下去.
"姐姐"听见了菊花的声音.我一看,惊呆了,菊花胆怯的站着,头发乱哄哄的,脸上沾满了泥,混身发抖,全身湿淋淋黑呼呼的.手上抱着一大束野菊花.
"姐姐,我知道你今天来,你喜欢野菊花,我去摘给你,回来不小心掉到水沟里了."
"你不知道天黑了?还跑去摘什么鬼花?谁说我喜欢野菊花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姐姐......"我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眼泪就出来了.
"姐姐喜欢,可喜欢了,特别是菊花送的",我把菊紧紧的抱着.眼睛湿了.
姨妈帮菊花洗完澡,,她小心翼翼的摸着身上我给她带去的旧衣服,
"姐姐,是给我的吗?我穿好看吗?"
"是给你的,等姐姐下次来的时候,给你买新的,买公主裙."
"真的吗?姐姐,你真好"......看着菊花心满意足的睡着了,我却感觉心里酸酸的,喉咙象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我在,张嫂的行为收敛了点,在菊花做完交代的事以后,可以陪我去玩.我们在水库边钓鱼,去山林里采菌子,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菊花欢快的跑着,笑着.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轻松,我享受着这份真诚的快乐.
过了一年,又是一个暑假,闻着空气中野菊花的清香,我又踏上了那条黄土的小路.可是,我没有看到菊花在村头等我,"菊花知道我今天来啊,也许是家务没做完?"闷着头我走进了村里.
"姨妈,我来了,想我了吗?"
"想,天天想呢,已经是个漂亮大姑娘了"姨妈爱怜的摸着我的头.
"姨妈,菊花呢,我答应这次来给她带公主裙,来看看,可漂亮了."我从箱子里拿出了那条我挑了很多家店的公主裙,上面锈满了黄色的菊花图案.
"菊花穿着一定好看,象公主一样"
"姨妈,你去把她叫过来试试看合适吗?我怕小了."
"姨妈?"姨妈把脸转了过去,偷偷拭泪.我隐约感觉好象出事了,
"是不是菊花又被虐待了,我去找她."
"别去了,你找不到了,他们一家人去城里找你张叔了."姨妈拉着我的手,呜咽着说.
"去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张叔不是在昆明打工吗?你把他地址告诉我,我回家了去看他们."
"姨妈,怎么了?"看着姨妈流出了眼泪,我疑惑的问.
"姨妈,说啊,究竟怎么了?"
"我知道你和菊花那孩子的感情,说了怕你受不了,你姨爹也不让我告诉你."
"说啊,姨妈,求求你,告诉我菊花出什么事了?"
"上个月,菊花死了."
"不可能,上个月她还给我写信呢,说她评了'三好学生'."我一下就蒙了,坐在了地上.
在姨妈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那天,菊花带着弟弟去水库边洗衣服,小涛很顽皮,在水边捉小蝌蚪,结果不小心滑下了水里,挣扎中游离了安全区域.菊花下水救弟弟,她用尽力气把小涛推到了浅水区域,自己却沉到了水底.当时旁边没人,等附近的人听到赶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被吓傻的小涛.水库很深,菊花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菊花很小就失去了妈妈,她默默地承受着痛苦,默默地付出着,面对继母的冷酷和折磨,她没有怨恨.她用小小的肩膀扛着一个家,最后用生命扛起了弟弟.当弟弟落水的那一刹那,根本就没有想过弟弟曾经辱骂和捉弄过她,一心只想救弟弟,却没想过谁来救她?我钦佩菊花的无私善良,痛惜命运的冷酷无情.一棵小菊花在挺过了风雨的摧残顽强的萌芽,没等到开花却枯萎在了冰霜下.
张嫂抱着菊花哭了很久,我相信她是真的哭,是为了她的罪恶忏悔?还是感激菊花救了她的宝贝儿子?可是,我永远也无法原谅她.她亵渎了一个母亲的伟大.
在山坡上,我找到了菊花,她安静的睡在那个冰冷的土堆下面,周围盛开着野菊花,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在天堂她找到了妈妈.
公主裙,菊花再也穿不上了.
"菊花,姐姐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眼泪象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许多年来,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到那个美丽的小村庄,常常在梦里:"姐姐,姐姐......"耳边传来了菊花的声音,我仿佛又看见了她拿着野菊花在花海里欢快的跳着,笑着,舞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