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相爱

土坯顷颓，旧瓦换靛墙，从此老屋土崩，从前的尘埃落定，往事随风飘零，四散天涯。然千里血脉相连，情牵一线。然而根，终归还在那里。

老屋曾在槐树下，年年花开蜂想她，想她的还有馋涎欲滴的眼睛以及到处晃荡的镰钩和竹竿。可惜多年未曾在恰好的时间归来，多数槐树已成朽木，长满菌菇，或已消隐，早年落下的枝叶已归尘土更护花，或变成炊烟袅袅化为烟云，在土地向云要雨时纷纷洒洒。再回家，在那样的季节，屋前的槐树绿荫已然不是当年垂在地上的斑斑点点，我们都已长大离家，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赤着脚丫踩水泡，一不小心便被槐针刺痛了，踮着回家找妈妈。

几个月前南方的槐花开的时候，透过山腰一两株槐花簌簌，便像透过时光的烟障穿越路途漫漫看到那些年槐花铺满泥土路的景象，到处弥漫着甜香，以及脚步落下群花飞扬的画面。于是就真的一通电话到家：刘老婆，你家孙女想吃槐花。然后暗暗窃喜，因为我知道槐花会伴着妈妈凌乱摇晃的身影进入储存期。看着槐花结成的粑，眼前晃过的是刘老婆趁妈妈回家的空告诉她某孩儿要吃槐花，妈妈踩着晨露把脚印画满河坡，把布满露水透着清香的槐花连枝带叶一起带回来。待孩子们都在家，把冰槐花放化了，拌上鸡蛋面粉煎得黄腾腾的，虽然少了鲜香，却还是曾经的味道，看的我口水直流三千丈，却道缘何曾经不知如今惆怅。也许有十年也许是七年，世事嬗变，走过一些路，也尝到许多美食，却都没有这个让人感动，感动于熟悉，感动于曾经，感动于妈妈的味道。

为何不怀念？总角宴宴在这里，总不知何为惆怅，伤心愉快总是不设限制。后来不知未来为何形状，于不喜欢的东西仍学会了强忍。后来我总说不喜欢面条里的红薯叶，它们散发的青气吃到嘴里难以忍受，那时却从不向谁述说，而我不知道的是妈妈碗里是更加稀疏的面。在现代这样物质充裕的年代里说起曾经的艰难总觉得是那么矫情，只是因为倾斜的爱来自于那个简陋的土屋，记忆幽深。而后的豆蔻年华虽然充满了痘痘，却是那样天然无华。那时候刘老婆和妈妈总是寻找各种土方在我面部做实验，给了我几个充满希望的夜晚和无数个失望的白天。也是因为那些痘痘我在初二进了城，在那从未磨灭的记忆中有我第一次进城的晕向和肝肠寸断的晕吐，我开始厌恶进城，恐惧于趴在爸爸腿上也躲不开的晕吐感。感念于那样的年代老屋的他们给我的关怀，感念于他们匮乏的年代对我的不放弃。

老屋曾有那样一间房留给大眼睛的老黄牛。有一天晚上牛槽旁边的大水缸掉进一条蛇，妈妈很害怕，去喊一位爷爷，我守着昏黄昏黄的灯光，一点也不害怕，懵懂得一心等妈妈回家。老屋的另一间我与妈妈有过无数次的相拥入眠，如今那张床早已散塌成柴。老屋的厨房曾发生过那样一件事，盗贼进了门，倒掉麦麸用这个袋子装走了我家唯一一只大白鹅。后来老屋旁边升起红墙青瓦，老屋仍然保留着，十五年前在那里送走了爷爷，我从此很少进老屋。

如今，槐花稀疏，署叶珍稀，老房子也寸寸瓦解，就像盘踞的老树根，经不起日晒雨刷，剥落了一圈圈年轮，终归于本源，很多看见老屋就能想起的往事随着老屋的倾倒而埋葬于老宅最深处。老屋根去，尚有四片叶天涯飘远，待到春来百花放，或者夏日水潺潺，或者秋来百花杀，抑或冬来披银装，总是有一个叫故乡的根召唤着缓缓归来。

这个夏天来得很晚，走得很远。 我在夏末之初遇见童年伙伴 ，我们曾经在一起玩到天昏地暗，如今只能叫遇见，往事如烟，都随残垣碎瓦归为尘土，或挂在树梢，或弥散在风。但无论岁月有多远，既有曾经便叫邂逅。仍是在夏末，我送一个人去了最远的地方，那里有异族情调，只是家乡梦远，夜夜心。远方，仍有一情牵。

我在，你在，她在千里之外如同片叶盼望老宅上开出最华丽的花朵，事实也是如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