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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永远也迎不来春天的隆冬

2013-11-07 08:20 作者:孟婆汤 阅读量:354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我还没有从刚刚母亲给的两个耳光里清醒过来,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就看见他气度不凡的走过来,然后心疼的把我拉向身后。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越过他的肩膀字字有力钉进我的心里,“你要跟他走可以,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不用再进这个家门了!”

多老套的台词。

我的手放在萧耳的手心里,感到他手掌的温热一点点渗进我的指尖,同时又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飓风,五脏六腑被刮得七零八散,血液都在迅速的变冰冷。

萧耳站在我的前面没有说话,我们都在沉默。大约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我重新绕到母亲面前,萧开始还拉着我的手,但是很快又放开了,我想他是想尊重我的选择。

母亲的脸隐隐露出获胜者得意的神色,但是当我突然跪在她脚下时,她的自信彻底被我击垮了,整个人晃了晃差点倒下去,幸好有我姐姐扶着。我知道这样做有多么不孝顺,可是我这个年纪所有的热力都在身后这个人身上,我要被自己汹涌和无畏的感情溺死了,我跪在地上,对着母亲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我不敢再看她的脸,可是我能看到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哭得声嘶力竭,沙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母亲愤怒的声音凌驾在我头上,她抬起手指着门口说:“滚!”

萧牵着我的手走到火车站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我像一片叶子一样轻飘飘的跟着他不敢回头,因为我觉得我们路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狠狠地对我进行拉扯,我能听见骨头和骨头接缝的地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萧挤进买票的队伍,人太多了,不得已放开我的手,没想到我在人群里“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惹得很多人侧目。萧吓了一跳,使劲一带把我搂进怀里,让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我从离开家一路都没有哭过,难怪他这样惊慌。

我说:“我现在真的没有家了,你绝对不能再放开我。”

萧狠狠的点头,在很多人的目光下深情地亲吻我。

这一年,我才十七岁,萧已经三十岁了,我和他认识不到三个月,就义无返顾的跟着他离开了我熟识的故土,一路北上。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情。

后来当萧问我“你当时怎么敢做这样的决定”时,我笑着告诉他,“因为我相信我的眼光,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让母亲原谅我,我们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割舍的,但是我不能错过你,一旦错过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

萧听了我的回答就笑了,笑声特别响亮,他是生意人,很少会这么放下一切毫无顾忌的笑。其实那时候,我们还是不够了解一辈子的时间究竟长到什么地步。

我和萧是在大街上相识的,那个街道是我放学时必经的一个地方。他当时喝的烂醉如泥,手里还拎着半瓶啤酒,白色的衬衫领口被胡乱的扯开,一只皮鞋也不见了,露出黑色的棉织袜子。他在街道中间横冲直撞,我的朋友们见到了都远远的跑开,只有我没有避让,其实我只是想表现的勇敢一些,没想到被他抓小鸡似的抓到怀里,灌了半瓶啤酒。

然后,他的下体就被我狠狠地踢了一脚。

我学了半年的跆拳道,那是我第一次将所学应用到实战中。

结果他疼得又叫又跳,最后蹲下来开始哭。

我吓坏了,在学以致用带来的惊喜中,我本来想如果他还有能力反击,我就再补给他一脚,如果实在打不过他,我就撒开腿逃跑,街上那么多人,一定会有一个人报警或者出手相助。可是我没想过他会蹲下来哭。我想,我是不是踢得太狠了?

于是蹲下来一边安慰似的抚摸他的后背一边问他“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但是脸依然埋在两只大手里。我听见哽咽的声音,心就软了。

我拖着他站起来,把他扶到街边供路人休息的长凳上坐下,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他很男人的擦了把脸,然后转过头对着我露出个特别难看的笑容。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可是目光很清澈,其实他一点都没醉,想想之前那一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看到我气急败坏的笑了,呆了呆,也跟着笑起来,不过这次笑的要好看很多。等我们笑完了,他把手伸出来,很正式的做了个自我介绍,他说:“你好,我叫萧耳。”

我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也装模作样的把手伸出去,和他礼貌的握手,学着他的样子说,“你好,我叫李苒,‘苒苒齐芳草,飘飘笑断蓬’的苒。”

“呵呵,唐彦谦的《移莎》。”

我点点头,“对,你名字也很特别,怎么讲?”

他笑着摇摇头,笑容里有丝苦涩,“其实我叫萧耿,我猜我父母是想取耿直的意思,可是后来进孤儿院的时候要重上户口,当时弄错了,就成了萧耳,我也懒得改,横竖不过是个名字。”

我一时没明白孤儿院是怎么回事,也没敢问。

后来的聊天中,得知他是北方人,两年前南下来创业,前些日子生意亏本了,本来还有机会扭转局面,没想到合伙人又携款跑了,剩下他倾家荡产的在这里堵窟窿。什么生意我没有问,不过看他讲到一年就把生意做的很红火时难以掩藏的得意,应该不赖。

天快要黑的时候,我们互相告别,并留了电话号码。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常常互通短信。他有时候也会到校门口接我,然后请我到我们相遇的那条街上吃小吃。我很能吃辣,他就不行,但是他是个不爱认输的人,我吃多少他就非要跟着吃多少,每次都吃的满脸通红冷汗直流,非常狼狈;有时候他只是沉默的送放学的我回家,如果他这样就说明他有烦心事,生意赔本后的烂摊子处理起来很麻烦,他每天都东奔西走,每天都很心烦,只是孰轻孰重而已。萧有个优点就是无论多么烦心都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我每次看男人那个样子就觉得他们很堕落。后来又知道萧除了应酬也不怎么喝酒,因为他怎么喝都不会醉,就像上次那样。

相处的再久一点,发现萧其实还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因为母亲是图书管理员,所以看过很多书,在学校里参加个百科知识比赛也是拿第一名的,但是和萧相比就显得胸无点墨了。每当我提起一个话题,他都可以轻易地接过去,然后侃侃而谈很长时间。他平时并不像我们初次相见时那么邋遢,一般还是穿白衬衫,但是领口整齐的解开两颗扣子,胡渣子也刮干净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

虽然这次创业的结局非常惨,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被搓去锐气,反而更加雄心壮志满怀抱负了。这样的男人注定是会成功的,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的未来。

好吧,我承认,那时候的自己,面对萧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可阻挡的魅力,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的心动了。我做了最大的努力才刚刚保持了一点良好的修养和少女的矜持。

直到有一天,萧打来一通电话。以前我们都只用短信联系,这使我隐约预测到故事要向不一样的方向发展了。

“小苒,你仔细听好了,我现在要和你讲三件事和问你一个问题。”

我说“嗯,我听着呢,你讲。”

“第一,我喜欢你。”他停了一下,好像在等我的反应。

我忍住心中的窃喜假装很平静的说,“你继续”。

“第二,过了今年我就三十岁了,而你只有十七岁。”

我捂着嘴偷偷地笑了,我猜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老。

“第三,我现在银行卡里只有五千块钱,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又停下来,这次停了很长很长时间,我们在电话两端都默不作声。他说的这三点其实就是我母亲坚决阻挠我们的原因,但是爱情是不可理喻的,他不允许你保持理智。最后他问我:“现在我剩一个问题,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了,你要不要和我走?”

这就是我十七岁爱上的一个男人,他用他的一无所有打动了我,你们一定觉得我疯了,但是当时我真的就很肯定地对他说:“我跟你走。”

北京是个非常干燥而拥挤的城市,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每天都在飞速的运转。人们在这里其实很冷漠,不像我出生的那个南方小城,每个人见面都会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流鼻血。我们没有多余的钱买保湿器,萧就每天晚上在我们住的地下室里用水盆装满水,然后放在床头。说实话,这么做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最后我真的不再留鼻血了,那也是因为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这让我想到斯蒂芬拍的那部叫《世界大战》的电影,我记得影片结尾处有个男中音娓娓道来一句话:“人类生存的权力是经过几千万年的千锤百炼得来的,是他们用一代代死亡换来了同这星球上所有物种共存的权力。”呵呵,可能联想的有一些远。

当时我之所以没有制止萧的这种徒劳之举,每天都悠闲地趴在床上看着他晚上搬来一盆水早上再搬出去,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么做减轻看着我受苦时却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我本来的家庭,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在我的前十七年里,一直都生活得娇生惯养。萧知道这些,所以总是感觉对我很亏欠。

其实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不知道他当时怎么会想把我这个拖油瓶带回来,可能是和我一样疯了吧,要么就是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爱情。

可是现实很悲哀,我只有十七岁,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样像样的技术,只能像寄生虫一样依附着萧生活。萧当时真的只有五千块钱,一千五交了房租,五百块钱买了被褥和必要的生活用品,还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箱方便面,除去我们俩回来时的车费还有找房子时遇到一些周折花的冤枉钱,只剩下一千块钱。

这一千块钱,需要支撑我们一个月的生活,其中包括伙食费、车费、电话费和随时都可能被要求提前上缴的水电费。萧在回来前联系好了一份工作,很自由,但是收入微薄。不过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自己的事业,所以这一千块钱里还要包括一部分多余的可以拿来给萧做事业的起步资金。哪怕是一块钱。

你能相信么,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可是萧对我说:“小苒,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一个月,我一定会扭转我们现在艰难的局面,相信我。”

如果说我还能做点什么能帮到萧的,那就是毫不保留的相信他。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萧进入几乎自虐式的工作状态,白天他要去上班,晚上就坐在电脑前整夜整夜疯狂的写策划。每每看着萧这个样子,我就非常非常的心疼。

我们住的地方离菜市场大约有六站地的车程,为了让萧吃上有营养的蔬菜而不是方便面,我每天都会顶着寒风走六站地的路去那个菜市场买菜。附近不是没有大型超市,大型超市里不是没有蔬菜,可是都没有那个菜市场便宜。北京的寒风,太凛冽了,每次吹在身上,皮肤都像被刀割过一样。而我最厚的一件衣服,还是我以前学校的校服。就算这样,我辛苦买来的菜还是被我做的很难吃。

萧一边大口吃着我做的看不出原材料的菜,一边看着感冒流鼻涕的我,嘱咐我下次一定要坐车去市场。其实我是想把钱省下来给他早上上班坐车用,即使“好朋友”来了,肚子痛的在床上冒冷汗,我也不舍得去买一贴暖宝宝。然而没想到他那段时间里每天早上都会提前一个小时起来跑着去上班,只为了把钱省给我坐车买菜,要知道,萧本来可以用来睡觉的时间就很少。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感到真正的幸福。钱和权力都不能给人这样的幸福,只有爱可以。

经过萧不懈的努力,一个月后我们的生活果然有了改观。我们交了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又买了一箱方便面,然后给彼此买了过冬的棉衣,竟然还剩一千五百块钱。同时他的工作能力得到了一个权威人士的赏识,使他艰难准备起步的公司有了起色。萧对后面的日子充满了信心,他兴奋的亲吻我,紧紧地抱着我,对我说:“小苒,我一定会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环抱着萧结实的身体,心里想,亲爱的,我想要的只是能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就这样,萧一步步实现着他的野心和梦想。同样也是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新生的公司在圈内做得风生水起,很有名气。第二年,我们就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搬到了高档的居住小区。萧还是很忙,他的梦绝不只有这么一点点,所以他不会停下脚步来陪我逛街或者坐在家里看书。不用再担心我生活的质量,使他更加放心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不用再为了省钱而绞尽脑汁,生活里就只剩下大片大片等萧回家的寂寞时光。

北京还是很干燥,没有因为我适应了这里,就有所改变。有窗户的房子和地下室相比,除了可以享受到阳光以外,每天都会看到窗台和桌面上落一层沙土,这要归功于外面扬沙的天气。

萧早上要去上班的时候,看见我坐在床上看着窗台上的沙土发呆,就坐过来把我搂进怀里,“小苒,如果呆在家里闷,我就帮你联系所学校,你还可以出去上学。”我把脸往他的肩窝里送了送,摇摇头说:“不用,我又不像你那么厉害,上学去考个鸭蛋回来成为你的笑柄,我才不干呢!”“可是……”“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去找朋友玩。”萧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嘲笑的笑容,“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朋友?”

我拼了命的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词条,果然一个名字都没有找到。这两年忙着照顾萧的生活和全方位的被萧保护,真的没有什么交际圈。萧低下头亲吻我干燥的嘴唇,他温柔地厮磨了好一阵直到我的嘴唇和他一样湿润了才离开。我最喜欢萧的吻了,总是饱含对我的怜惜。

我帮他正了正领带,听他笑着对我说:“小苒,等我把我的朋友们介绍给你,你不会一直这么寂寞的。”我点点头,我爱的萧,简直就是我的神明,我从不后悔跟着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萧上班走了,家里又变的空荡荡。我打开电脑,上网,看我姐姐的博客。我想我姐姐可能知道我会这么做,总是把家里的一些情况写出来给我看。通过她的文字我知道我爸爸退休了,那年我走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说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很怪我;我妈身体没有以前好了,经常生病,然后大把大把的吃药,虽然一直嘴硬不肯提起我,但是每当逢年过节都会偷偷地抹眼泪;我姐姐上个月结了婚,她上传了几张婚纱照片,她幸福的面庞那么美丽……

我想回家,真的很想念我的家人,我想念那条我和萧相遇的街道上辣到爆的小吃,北京的小吃和那个一相比,显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但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萧还没有达到他想象中的成功,我知道他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带着我回到家里,证明给我的家人看,我的眼光一点都没错。我给他时间,因为我也想证明这点,其实我得到幸福就是寻求我母亲原谅的最大筹码。

时间又过了一年,我二十岁。萧已经是业内的名人,他除了忙工作外还要忙于上流社会的交际,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我们又搬了家,从高档小区搬到一所豪宅别墅,房子大的可以跑马,而我寂寞的空间也更大了。成功的经历和传奇一样的能力使萧很骄傲,我能看到他整个人时刻都在膨胀着。

而我,像每一个全职太太那样,学习很多打发时间的活计,像插花、弹钢琴、做礼拜……其中唯一有用的就是做饭。我每天从两点开始就准备晚饭,等到晚饭时间桌子上至少会有八道热菜、两道凉菜、一大锅浓汤、两种以上主食。我做饭已经不那么难吃了,反而色香味俱全。但是我往往都会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看着一大桌的菜慢慢冷掉。萧已经不怎么回家吃晚饭了。可是我还是每天都坚持这么做,因为我实在太闲了。

你一定会想我为什么不做点上进的事,我试过了,但是我实在对上进这种事情缺乏天分。我是个不够聪明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放弃学业,因为我根本没法成为有学问的人。我最大的能力是我与生俱来的,那就是去爱人。倾尽所有,毫不保留的去爱我爱的人。

萧依照诺言带我进入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大部分都和他差不多的年龄,而我才二十岁,他们看着我总是一脸无奈,不知道该叫我嫂子还是叫小妹妹。我们没有共同话题,很多时候我都是坐在一边抱着一杯萧给我点的果汁,沉默但是微笑着看着我的萧和满脸钦佩他的人侃侃而谈,神采飞扬。他们在一起一般都喝酒,给我点果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后来可能察觉到我的尴尬,再聚会的时候,萧的朋友也会带几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女孩子,但是情况一点也没有改观。那些女孩子坐在一起只谈咖啡和品牌,他们说的一长串英文牌子我一个也没听说过,我也从来都不喝咖啡。为了不失萧的体面,我也去很高档的百货商店买衣服,一个人根本没什么心情挑剔,所以我的衣服都是在一家店面买的,那店里的导购员都认识我,每次去都会给我介绍最新款的衣服,然后我就付钱。

我现在有的是钱和时间,也有的是落寞。

有时候,我需要陪萧参加一些上流酒会。这是我最懊恼的事,因为自己实在太单薄了,不论给我穿上多么漂亮、多么剪裁得体的衣服,都不能使我看起来体态丰盈万种风情,唯一好的,就是我很年轻。我不是很会交际,陪着萧,只能勉强做到大方。萧这个年龄的男人,事业有成,潇洒风流,又万众瞩目,很招女人喜欢。很多漂亮的女人都会来和他打招呼,她们看着我的眼睛里总是透着满满的不屑和敌意。酒会上一般都流光溢彩气氛高涨,可是我会一直觉得冷,一直盼着它快点结束,我攥着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快点停止、快点停止”。很多时候我还要站在边上,看着萧在舞池里抱着其他女人的腰跳舞,他在她们耳边谈笑风生,女人就贴着他露出娇羞的模样。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忍不住生气。我在生自己的气,我怪自己不够优秀,没一点办法盖过萧身边这些女人的风采。然后这种气愤的心情很快就会变成一种气馁和担忧。

我二十一岁时,有了我们家东儿。东儿是我们的孩子。

其实之前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在我刚来北京半年的时候,但是那时候他的事业刚起步不久,我们的生活还是很困难,压力非常大,有一次我洗衣服不小心就流产了。我记得当时都来不及过于伤痛,就急急投入到彼此的忙碌中。

东儿的到来改善了我的生活环境,我跑来跑去照顾我生命里的第三个男人(前两个一个是我爸一个是萧),乐此不疲。从此就有人陪我逛街了,我推着小小的他,洋洋得意地穿梭在柜台与柜台之间,享受做母亲的荣誉,我最大的兴趣就是买婴儿用品。东儿不怎么哭,除了饿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闪亮闪亮的,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因为这样,我总是想给他看更多更多的东西,甚至忽略了他还是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

萧也非常喜欢东儿,他回到家,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胡乱的扯掉领带,就要去抱东儿,我推他先去洗澡,他也不理我,泼皮撒赖一刻也忍不了的要和宝贝儿子亲近。想着他在外面叱咤风云回到家又变成这个样子,我都忍不住甜蜜的笑。萧是孤儿,能给他带来温暖的家是我做的最令自己自豪的事情。

这是我跟着萧来到北京的第四个年头,我们已经很有钱了,钱多到随便拿来烧一沓也不觉得心疼的地步。可是事实上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富有,除了东儿。萧已经把给我钱花和给我买奢侈品当做爱的表现,他不再担心我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很孤独,是不是生病了,此时就算我再对着窗台上的沙土发呆,呆上一个月,他也不会再来理会我。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有钱了之后,对待女人的想法往往会变得很简单,他们想“我在外面拼命赚钱,然后给你大把的钱让你去找乐子,如果这样你还不开心,那就不归我管了”。

我还爱着萧,但是他已经变陌生了。我怀念他一无所有的日子,我们彼此依偎,彼此汲取坚强的理由,我怀念我们用力的拥抱,怀念他充满怜惜的吻 。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物质世界很富饶,精神世界却很空虚。

2008年的冬天,是我来到这里遇到的最冷的冬天。

萧的公司在这个冬天里上市了,他在外面更加得意,回到家却没什么话好说。因为他在一步步成功的过程里遇到的刺激和兴奋,没办法和我分享,他知道就算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照样会对他露出钦佩的神色,这使他觉得没有一点挑战。况且,他说了我也听不懂,我只想他能陪陪我。

有一天,我收到一个邮件,打开来看,是一堆他和别的女人纠缠的照片。我不知道给我寄这些照片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他一定想不到我会那么平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我的萧那么优秀,怎么可能一直守着这么苍白的我。其实我觉得自己怎么也应该激动一点,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很平静。于是我站起来去做饭。

萧晚上回来看到桌子上铺开的照片,眉头皱了皱,没有说什么。我想就算我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也应该解释一下,他这样什么都不说,让我很伤心。晚上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我坐在床上看书,他从后面把我捞进怀里,不由分说的亲吻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我产生兴趣了,我猜他还是有一点内疚的,不是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当他开始脱我衣服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抗拒。我抓着领口不松手,萧愣了一下,然而很快眯着眼睛笑着哄我:“小苒,别闹别扭,你知道那些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我把你带到北京来,就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最怕听到他这样说了,这使我更加明白他现在只是在对多年前的冲动买单,而不是爱情。消亡了爱的相守,让我有些悲凉和愤怒。萧继续在我身上努力着,而我的手还是死死抓着领口。最后他突然对我吼:“你发什么神经!”

我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手,可是萧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他在床边背对我坐了一会儿,然后穿了衣服走出去。我在床上听见他下楼,然后大门“嘭”的一声狠狠在他身后关上。

这“嘭”的一声彻底唤醒了我这些年的委屈,我在床上缩起来哭,开始只是剧烈的抖动肩膀,后来就演变成撕心裂肺地叫喊,我从没这么绝望过,我想家,想我的爸爸妈妈和姐姐,想我南方的小城……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身体里,正在努力的掏空我的心。可是我对萧一点怨怪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很同情和理解他的处境。这让我更加绝望。

我爬起来,去看我的东儿。他睡得还很香,没有被我的鬼哭狼嚎吵醒。他长得真快,刚生下来还那么一点点,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对,他已经两岁了。我亲了下他的额头,轻声和他说:“宝贝,妈妈很快就回来。”然后也离开了家门。家里还有保姆,我不是很担心。

我坐了当夜的飞机,连夜飞回了我做梦都想着的故土。我想我已经没有了让母亲原谅我的筹码,我只是很想念她。

当我来到我家住的小区,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在楼前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一本一本的摆书,她是在晾书,这是我在家的时候她就有的习惯。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我疯狂地流着泪,一时百感交集。我走到她身后,嘶哑的叫了声“妈”,尾音拖得很长,鼻音浓重。

我看见母亲的手抖了下,一本书从石头上滑下来,竟然是我小时候读的格林童话。母亲缓慢的转过来,我看见她不止老了十岁的面容,两鬓的头发也都斑白了,整颗心揪着一样疼。我张了张嘴,想再叫一声“妈”,结果被母亲果断的给了两个耳光,和六年前同样的力度,打得我一阵清醒。然后母亲突然就哭了,和我一样疯狂汹涌的眼泪爬满她的脸,但是她拥抱了我,紧紧地拥抱我,我们抱在一起哭。然后我母亲,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话。

她说:“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道你爸已经没了吗,他多想见见你啊!“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我们总觉得父母有一天会谅解我们,但是我们忘了除了谅解我们这件事,他们还会离去。当我们知道自己错的时候,很可能已经见不到他们责怪的脸了。

我姐姐知道我回来后很快就赶回家里,她一进门还没有看见我就开始哭。我看见她腆着一个大肚子,知道她怀孕了。母亲说这是第二胎,第一胎是个女孩现在四岁。姐姐边哭边指着我的脸说:“你怎么那么心狠,为了个男人连我们都不要了……”我也哭,不停地摇着头。从我见到母亲就没有停止流泪,仿佛要一下子把六年来所有的泪水一下子流干净一样。母亲让我给爸爸上了柱香,然后拜了拜。我掏出手机调出东儿的照片给母亲看,母亲摩挲着手机屏幕边笑边流泪。

母亲不是原谅我,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割舍我,我当年赌的就是这个,可是我现在一点赢的感觉都没有。

这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萧的电话。

我挂断了。然后抠掉了手机卡。对萧的爱已经让我不知所措。

母亲和姐姐看着这些,都没有说话。

她们不知道我在外漂泊的这么多年,究竟过得怎样,可能一言难尽,也可能只一句话就概括了。不管是什么,都需要我愿意说出来。

我在家里住了五天,每天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和内疚里。母亲见我这个样子,劝我要么回北京要么把东儿一起接过来,她说:“孩子是一刻也不能离开母亲的。”是一句很心酸的话。我听了。

再次回到北京,还是觉得陌生。人往往就是这样,就算离开故乡几十年,再回去也会觉得亲切,然而对于其他城市,就算仅仅离开五天,回来之后还是觉得陌生和疏离。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乱糟糟的,东西东倒西歪,沙发和茶几都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我喊保姆的名字,没有人回应,喊东儿,东儿也没像平时那样欢天喜地的跑出来。家里静默的让人恐惧。

我走到楼上,一切和楼下一样乱,像被打劫了一样。当走到东儿的房间时,我看见了萧。

他靠着东儿的床坐在地上,曲着一只腿,一只手搭在上面,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他的衬衫又脏又皱。

我走过去轻声叫他,“萧”。好长时间,他才艰难的抬起头,我看见他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我说:“萧,怎么了?”

萧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问了一句:“累么?”

是“累么”,不是“你跑到哪里去了”之类的追问。

我感动的摇摇头:“不累。”

“那好,”萧晃晃悠悠站起来,“跟我走。”

萧驱车带我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是医院。

太平间。

萧推开门,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很慢,但是很响亮。在这个空荡荡毫无生气的空间里,李嫂格格不入的身影第一个闯入我的视线(李嫂是我们家的保姆)。她整个人已有些呆滞,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很大,全身瑟瑟发抖。她一动不动的守着一具冰棺。

我本能的向后退,萧却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到冰棺前。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东儿,他安静的睡在里面,除了小脸有些不自然的白,一切都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唤他:“东儿?”他没有回答我。

我伸手去扶萧,因为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有些要站不稳了。可是萧避开了。我就倒在了他的脚边,地面传来和我身体一样冰冷的温度。

再次醒来,没有看见萧。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医生站在我身边,一见我醒来就迫不及待的向我解释,“李小姐,你的儿子是五天前送过来的,来时已经因为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停止心跳了,听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的,我们做了很大努力,但是还是没办法挽回,这个我们也深表遗憾。萧先生坚持不肯处理遗体,要等到你回来见孩子最后一面,我们院方也竭力协助了,不过你看,现在是不是可以……”他停下来为难的看着我,“最重要的是李嫂,你先生不肯让她离开,这让我们很为难啊,毕竟那不是活人呆的地方。还有……”

再往下,我就没听清楚他讲了什么,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我不知道此刻在读这篇文章的人里,有没有已经成为母亲的人,如果有,那么你一定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会经历怎样巨大的悲痛,更何况这是我失去的第二个孩子。只要我闭上眼睛,东儿的小模样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笑了,哭了,张着两只小手叫妈妈……然而我睁开眼睛,眼泪就不会停止流淌。

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让我觉得崩溃,我花了六年时间追随我的爱情,而短短六天,就接受了失去两个亲人的事实。

萧已经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们的相见成为提醒彼此痛苦的根由。如果说这几年的寂寞只是像毛细血管一样纤细而漫长的疼痛,那么现在的痛则如狂风暴雨一样猛烈而凝重。

这一刻我知道,我们完了。这疯狂的相遇,遗憾,痛的曾经,让我们再也无法相爱。

这一刻我知道,是时候让我离开这里了,停止以后可能发生的荒唐落寞的相守。

萧没有办法在带走十七岁的我后再和我说,我们分开吧。那么,就由我来说好了。

然而我突然发现,我无怨无悔的跟着这个男人六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从一贫如洗到身价百万,甚至有过两个孩子,他竟然都没有给过我属于我的位置。

我们没有结婚!

萧都没有娶过我,我拿什么去和他说分开?

这是多么无奈和悲伤的事情。

于是,最终我的离开,默默无声。

我带着简单的行囊,在回南方之前,坐飞机去了趟西班牙,在西班牙斗牛场上,在人生鼎沸的观众席上,看着场中挥洒自如的斗牛士和鲜血奔涌仍然盛怒狂奔的斗牛,我难以自制的放声痛哭起来。这一幕多么像我破败不堪的青春啊,斗牛士是萧,而那头失去理智的斗牛是我自己,其实我真的没有伤人的心,可是我的血如注的流出来,这血液一边象征着活力和生命,一边象征着灭亡。我不顾一切的向萧奔过去,而他享受了自己摆出的各种花式之后,最终潇洒的用剑贯穿了我的心脏。

没有任何一种利器,比爱伤人更痛。

我回了南方小城,小城还维持着终年如春的季候。母亲把我介绍给她原来工作的图书馆,馆长以前就很喜欢我,让我做了管理员。不要以为萧会疯了一样寻找不告而别的我,其实三年前的他已经不会这么做了,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而已。当年我跟他走的时候曾被他的一无所有打动,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是我自己。

现在想来,我大概只是萧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的一眼泉水,我的清冽不小心成为他重建希望的倚仗,他抓住了我,像抓住每个有用的商机一样精准而快速,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只能体谅他的窘境,却不能分享他的精彩。而萧,注定是个精彩多过窘境的人。所以我们分开的必然。

感谢他曾经给我的真心。

那条我和萧相遇的街道上的小吃在城管的努力下,干净和规整很多,食物还是辣的很劲爆,吃得我每次都忍不住流眼泪。很多十六七岁的学生也像从前的我一样爱吃这里的东西,每次看到吃到流眼泪的我,都会偷偷转向一边嘲笑一翻。

我不过二十多岁,身边的人常常说我过于老气和沉默,但是他们有他们的解释,他们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每天都要面对一堆死气沉沉的书做一些十年如一日的事,难免会变成这样。

其实他们永远也猜不到,眼前这个女孩儿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终年的冰雪,和一块冷寂的墓地,墓地里葬着她曾经勇敢的爱情、信念、执着以及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蔓延开的悲伤……

是十七岁时遇到的一个男子,给了她永远也迎不来春天的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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