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共和国风雨中长大第二章: 我的1956
人的心永远憧憬着未来,而那过去了的往事又成0为永远难忘的怀念。1956年的3月18日我降生到人世。出生的日子无论离我已多么遥远,都是我永远不能忘却的日子。遗憾的是人永远忆不起出生时的一切。人世上一个生命的延生,虽然比一个生命逝去的场面要逊色得多,但却充满了喜悦。长大了听妈妈说,百里以外的奶奶头一天就赶到了县城里,守护着我的妈妈;远在乡下的姥姥依门翘首。亲人们关注着我,他们不知道我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丑还是俊,那企盼和担忧交织在一起的心情该是多么的幸福和痛苦啊!我的家住在县政府的大院,我的第一声啼哭就响彻在县政府的大院,我的第一次微笑也荡漾在县政府的大院。从此,我和我的同龄人的哭与笑便和人民共和国的历史相连在一起。
如今,呵护我,盼望我长大的亲人陆续地离开了我,爷爷,奶奶,姥姥,舅舅,爸爸,把我视为掌上明珠的亲人,有的还没有品味到我的一丝回报,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是啊,在这个世上许多栽树的人,在他们的心血和汗水培育的小树长成大树的日子,自己却离开了他们所爱的大树,后人在这大树下谈笑风生,会有人记得栽树的人吗?假如我是一棵大树,在我身边乘荫的人,会想到曾养育我成人的我的亲人吗?!
我的爸爸在我降生百天之后才回到我的妈妈的身边。那时,他是团县委的宣传部长,他和共青团员组成的青年突击队在太民水库的工地上奋战,那如火如荼的场面和那狂热的青年们需要他。他的心里不会没有我和我的妈妈。传说古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他也没有我的爸爸伟大和高尚:大禹的时代,妻妾成群,儿女成帮,他身为人王,父母有仆人照料,也不会仅有此一个家,而我的爸爸生活在一夫一妻制的时代,我是他的长子,他没有听到我的第一声啼哭,他没有看到我的第一丝笑意,是多么的遗憾!爸爸从工地回来了,捧回了一张奖状。这张奖状至今保存在我的书柜里。它夺占了爸爸的天伦之乐,它推迟了我和爸爸相见的日子。太民水库也在不久后成了大跃进的殉葬品。爸爸的付出的代价是高昂的,得到的回报是晚年的感叹。
爸爸从工地回到久别的家,夜已经很深了。他一进屋,一脚踩进了炉坑子里。摔了一个跟头,手里正好按在铁炉钩子上,气得一下子把炉钩子摔出去。本是回来看儿子的,心情一下子败坏了,只是在微弱的灯光下草草地看了我几眼,倒头便睡了。爸爸当年才22岁,还是一个大孩子,有了儿子,还不懂得做父亲的自豪,有人来串门,他就对妈妈说:"快用被把孩子苫上,推一边藏起来!"仿佛结婚和生孩子是让爸爸害羞得抬不起头的事情。
爸爸渐渐地喜欢我了,但对我是爱而远之。这是因为一次爸爸抱我,我不知深浅,尿了他一身尿。从此以后,我再也难以上他的怀了。到了我上幼儿园时,爸爸才胆大起来,敢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踩在他的肩头上,站在他的脚上蹬机器玩。爸爸再高兴时还在炕上俯下身给我当大马骑。
我长到三岁的时候,爸爸在周日或茶余饭后的时候开领我到街上散步,我总是愿意和他手拉手,这样,我不怕生人,也不怕马路的上汽车和马车了。可是爸爸呢,总是爱背着手走路,边走边思考着什么,嘴里还背诵着什么。我们各走各的路。我跟在爸爸的身后边,生他的气。妈妈领我上街,手拉手还怕我走丢了呢,他却不看我,我就故意地停下来,看他找不找我。爸爸走了好几步,很快就知道我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来等我。这时我就撒谎,说:"我走不动了。”爸爸就回来背我走。经过这样的几次吓唬,爸爸再也不敢各走各的路了,我也有了常常趴在爸爸身上逛街的机会。回到家中,我当着爸爸的面向妈妈和奶奶告爸爸的状,说爸爸有架子,走路背着手,不领着我,迈大步,我都跟不上。爸爸被我妈妈和他的妈妈责备了一番,他不生气,反倒笑了,他想不到他的儿子对他会有意见,还给他扣上了“有架子”的大帽子。我最愿意和奶奶上街。奶奶进城就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记不住自己的家门,出门我是她的向导,我手拉手地领着她,她说她离开我就找不到市场,找不到家。我和奶奶在一起走,我非常自豪,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存在的必要。
爸爸教我唱的第一首歌是《小燕子》,那歌词是:"小燕子,穿花衣,飞呀飞到北京去,祝福带给毛主席......"长大了我才知道,那首歌词压根就没有这些话,这是他为了从小就培养我做共产主义接班人而为我现编的词。一次妈妈抱我到团县委的办公室,看见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妈妈告诉我这是毛主席,让我说:"毛主席万岁!"我的奶味末干,连十个手指头都不会数呢,哪里懂得“万岁”的含义!?也不知道北京和毛主席存在的意义,就知道妈妈和爸爸不在我的身边时是我最大的痛苦。也许我还在妈妈的腹中的时候,他们和他们周围的个人崇拜的信息就开始向我进攻;呀呀学语,父母就和中国成千上万的孩子们的父母们一样,不管孩子懂不懂,就向我们灌输他们的,也是他们在人生中被人强化形成的政治观念。
童年的心有如一片净土,春风吹来花籽,这里便绽开美丽的花朵;远方飞来小鸟,这里便是它的一片自由的蓝天。父母是守护着这片净土的园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在这里播下的种子,预示着他们拥有,和他们自己所处的时代将要享有的一切。新中国的第三代人就这样被上一代人熏陶着,埋下了一个民族前进路上的障碍:1976年的9月9日,毛泽东这个一生与我没有见过一次面的人,他的死竟让我这正在服兵役的三尺男儿哭得泪流满面,远远地超过了为我出生而欢欣和忧虑的爷爷奶奶去世时的悲伤程度。要清除一个时代潜移默化地钻入人的心灵里的观念,如果没有信仰的转变,是不可能的;为了清除陈旧观念所进行的二十年的改革开放的教育,又或多或少地潜伏下新的障碍:一切向钱看。人,总是试图解放自己,又总在禁锢着自己。
1956年的3月18日,命运之神决定了我的生身父母,这是我和我的父母关系的一始。一切事物之初都蕴含了事物的未来,爸爸在我百天才来到我的身边,也许正是这种父子关系的开端,才决定了我和爸爸的联系:他的心里有儿子,实际中又总与儿子处于一种距离。爸爸很少和我谈话,他一生中以工作为本,长大后,我就参军去了,脱下了军装,我就去开拓自己的生活天地,与爸爸在一起的日子很少,现在爸爸离开了我,留给我对他不尽的怀念。
1956年的3月18日,命运之神也使我开始了品味人世的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