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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是不是……

2016-04-08 07:53 作者:Appleome 阅读量:5027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谈方鸿渐这个人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是说鸟笼,说的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鸿渐,是不是?’”

果然生活是一座座城堡,方先生是个聪明人,却也难逃一劫。

——题记

一本围城中,人们形形色色,爱爱恨恨,钱老无不以幽默讽嘲犀利的笔触叙出——唯独好像是方鸿渐,幸免了。他怯怯懦懦又似风流潇洒地走在他们中间,思思索索,机辩巧答,最后终于说出“现在想想结婚以前把恋爱看的那样郑重,真是幼稚。老实说,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外一个。早知道这样,结婚以前那种追求、恋爱等等,全可以省掉。谈恋爱的时候,双方本相全收敛起来,到结婚还没有彼此认清,倒是老式婚姻干脆,索性结婚以前,谁也不认得谁。”这样智慧练达的漂亮话来。

他赚得好些“聪明”的称赞,也曾蒙得一些爱慕,读过一点书,有一点懒,也怯懦,又自得,有时想想,他竟像自己————也许,他像每一个人?

他看透的实在不少——他的学识也许没有什么所谓真凭实据,却少了“社会人”自觉承担的言论思想与身份门当户对的禁锢,他乐于自嘲,也敏于他判:

“方鸿渐收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出洋好比出豆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有抵抗力来滋味。痘出过了,我们就把出痘这一回事忘了;留过学的人也应说吧留学这是忘了。像曹元朗那种人念念不忘是留学生,到处过着牛津剑桥的幌子,就像甘心出天花变成麻子,还得意自己的连像好文章加了密圈呢。”

他是——只是—一个典型小知识分子的样子,胡杂地看了不少书,自有一番小聪明。他不像那些被声誉名号捆住的人,腔中满是大道理和无与伦比的自傲。他清醒地看着这个世界,好笑地看过自作聪明自卖风骚的女博士,被爱情糊弄得丧失理智的留学才子,孤僻不可一世的老学究,禁(近)不住女色的哲学家,古板陈腐的旧体诗诗人,一个个用假文凭或是听凭“贤内助”指划、敷衍应课相互政交、既穷酸而虚伪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学教授,全是一派玩世不恭;但却比那些认真较劲钻进死角的人们真实勇敢多了,他不追求虚妄的名(当初迫于家长压力买的文凭一直是他的心病),安闲的情致,可贵的幽默,大有一派看透世俗的智慧。

他还是个有傲气的人。周经理含糊其次请他搬出周家辞出银行时,他好是一番架子,断然拒绝周诺诺补偿说的四个月工资,昂首阔步走出去;去应职的路上他“自惜自怜”,懊悔到睡不着,自觉“与李梅亭顾尔谦等为伍,就是可耻的堕落。这十来天旅行磨得一个人之气消沉。”;当个副教授都要有一副偶像气派的模样,“我反正不点名,你们爱来不来。”;三闾大学没有收到聘书他仍死性不息待着哪天高松年来讨好自己好有名目回骂。

他又怯懦。“他想这事势难两全,只求做的光滑干净,让苏小姐的爱情好好地无疾而终。他叹口气,怜悯苏小姐。自己不爱她,而偏为她弄得心软,这太不公平!”之前他深知苏小姐的意思却在晓春时禁不住寂寞空闲,又重新造访她;后来他清楚自己深爱的是唐小姐,却每每难却苏盛情,不时爆出几句话有意无意叫赵辛楣大吃其醋,在月光下亲了她的嘴,在她脉脉含情下迟迟不开口讲明。这时的他,普通得如每一个男人——并不能很清楚地将欲望与爱恋分开。当初与鲍小姐便是这同一辙:

“‘我现在想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谈恋爱的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他笨拙地向她的风骚性感献殷勤,在看见清洁工阿刘一再拿出那夜鲍落下的发簪那副郑重其事视之若法宝的神态后,却失笑了;下船后她未婚夫真面目,他们的拥抱令他不痛不痒,只轻叹一句“女人是最可怕的”。最后她不过他的一段笑柄,痛极恨极悔极的过去,再没有一丝牵挂。就像最初“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或许不只叫怯懦这么简单——而确乎就只是很简单。“反正自己并没有吃亏,也许还占了便宜,没得什么可怨。方鸿渐把这种巧妙地此举和精密的计算来抚慰自己,可是失望、遭欺骗的情欲、被损伤的骄傲,都不肯平复,像不倒翁,捺下去又竖起来,反而摇摆得厉害。”

也很简单地,他爱上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不是故作姿态的早熟女人,又不是“混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一个女,孩子。但这些话都让人嫌深奥,一切就只是从“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开始,这几乎属于一见钟情,“方鸿渐立刻想在他心上造个好印象。”——天然精确的直觉,给这段一辈子刻骨铭心感情更锦上添花一段美好、值得推敲的开始。他马上调出所有机智讲出一切精彩的话为博美人一笑;公然吞忍辛楣的挑衅;像个小孩一样喜怒随起又坐立不安,女孩样心思慎密左猜右想、日夜思念;为能与佳人共进晚餐顾不得对老同学的礼仪;还给苏小姐写下那样不知好歹要伤透人心的“道歉信”——还浑然无知并自鸣得意;他的才华情趣又挥洒在信纸上篇篇动情......他爱她的聪明漂亮,她的纯洁可爱,她的伶牙俐齿、轻盈活泼——就像每个男孩都有他的理由——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甜言蜜语,痴顽不自知。又私立打算“也许她还要读书,自己年龄比她大八九岁,谈恋爱就得结婚,等不了她大学毕业,她可能为这事迟疑不决。只要她答应自己,随他要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自己一定守节。”他的爱不比任何初陷爱河的男孩伟大、深情、真挚——都全是一副衷肠。他如此凡常,真真切切、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卑微地爱过。最后故事必然偶然地结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中草草收场。争吵后她“心软了”“心疼”“心恨”“难受”,他“绝望”“无话可说”“自觉可鄙可贱得不成人”在一片痴钝中昏阙心痛麻木又尖锐。雨中失神落魄中的他最后一阵抖擞从此绝迹在她的生活中。

这段没什么突出特点的爱情痛了他好久,最后世事纷纭后心已麻木了也依旧镌刻。——初看我多么可惜,最后才被这当局者点破。

当然在鲍小姐之前还有唐小姐分别又有周小姐——他未谋面的未婚妻和张小姐——一位大家闺秀。她们都是他父母一手安排的,他写信婉推、玩笑地向月亮表态拒绝,将他当时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伟大理想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还有各种各样的缺点。

他甘于平凡,回国后并没什么宏大的对得起双亲的计划。“父亲母亲的计划和希望,似乎没为意外事故留个余地。看他们这样稳定地支配着未来自己也壮起胆来,想上海的局势也许会和缓,战事不会发生,真是发生了也可以置之不理。”就是这样地不自禁沉溺于温暖,不争气。

好不容易有个演讲机会,准备的时间古籍全看去轶事去了,最后凑了一千多字的稿又忘带了,当场仗着小聪明——对着两百多人——信口开河,讲得全场愕然——反应各异,刺激惊险,然后沾沾自喜地算是应付成功——亏得最后还是晓得“羞愧得不敢看台下”!

心浮气躁,不得名目地在看到摆在辛楣房间苏小姐的好照片“轻快地一阵嫉妒”。

他太有些自以为是,太过于理想主义,太多情又太痴情,太爱玩世不恭,虽然颇有些才智但又有太不相称多的傲气——还偶尔又乐得甘于平庸,太多诗情画意,太善良而拖沓,太不踏实,太不能自控,太懵懂,太——太平凡罢。似乎可以轻易地套到每一个年轻的人身上。——所以也许你终于明白那笔下的怜爱。

方鸿渐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缩影。

啊,所以后面的故事忍心说下去吗?

尽管厌恶,不得不学着做些政治,在一堆乌合之众中间。

在那国立大学教学的日子,后来破了脸每天追查缺到的同学;教学实质根本比不上“李梅亭顾尔谦之流”还被学生递公呈投诉要求另换;期末考试唯有顺着老一辈的意思给分,“一分钱也买不了东西,别说一分分数!”——一切和当天自以为蛟龙离池,是“转运消息”,然后“向唐小姐求婚一定也顺利”的快乐打算形成鲜明可笑的对比。

糊里糊涂地宣布订婚——“鸿渐忽觉身心疲惫,没精神对付,搀她手说:‘我可句句当真。也许正是我所要求的。’——先前吃小醋,禁不住好心“劝谏”孙小姐,可见那个先前的“他”还没有消灭殆尽,那么,此刻“他”便一定又再次心碎了。累的,也许是同一个——也许然后同一个时刻,“他”彻底“死”了。

后来的他,遇到苏小姐,已没有力气再还嘴,“我只觉得她很好笑。”——其实还有后话,孙柔嘉再骂再骂,满心醋意,终于又扯起了“他”的反抗,鸿渐又与她吵起来。“她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的。”后来又重修旧好。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

“他想也许女孩子第一次有男朋友的心境也想白水冲了酒,说不上爱情,只是一种温淡的兴奋。”

“他想现在想到重逢唐晓芙的可能性,木然无动于衷,真见了面,准也如此。缘故是一年前爱他的自己早死了,爱她、怕苏文纨、给鲍小姐诱惑着许多自己,一个个全死了。有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葬在记忆里,立碑志墓,偶一凭吊,像对唐晓芙的一番情感。有几个自己,仿佛是路毙的,不去收拾,让它们烂掉化掉,给鸟兽吃掉——不过始终消灭不了,譬如像爱尔兰人买文凭的自己。”

最后他渐渐晓得,“爱”也许就像一场病,年轻才有力气生的病。“那种情感,追想起来也可怕,把人扰乱的做事吃饭睡觉都没有心思,一刻都不饶人,简直就是神经病!”“不过生这种病有它的快乐,有时宁可再生一次病。鸿渐叹口气,想一年来,心境老了许多。”这个尖角终于迟钝,他们后来很少再为此吵架。更多的变成了互相家庭的不协调。

其实,这场婚姻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多么错的事——也许算是“他”留下的最后礼物。他渐渐发现她是个贤惠的女人,又容易哄,虽然也常有脾气,大家吵着吵着,竟也渐渐磨平了不少棱角,很多事情都过去。——她不再是受珍贵的闺秀,可做梦的女孩,他也没有写成那篇回敬高校长的信,隔了辛楣这个共患难的兄弟。虽然没有爱,她不懂他——也许正如他的不懂她,有时他不禁惦记她的好。默契也步步有了。

书的末尾,她气到离家出走,“柔嘉走了,可是这房里还留下她的怒容、她的哭声、她的说话,在空气里没有消失。”而看到现在,你还坚信有什么是磨不掉的吗?

鸿渐,鸿渐,钱老写的多么亲切。鸿渐想,鸿渐说,鸿渐笑,鸿渐呆呆地站着,鸿渐有很久的路要走。“适才火铺屋后那个破门倒是好象征。好像个进口,背后藏着深宫大厦,引得人进去了,原来什么没有,一无可进的藉口、义务可取的去处。‘撇下一切希望罢,你们这些进来的人!’我们在林立的围城之间,分不是内是外,只是满心憧憬要翻过去。我们以为看见了目的地。又——也许生活只是简单得如一幢大围城,隔开了许许多多,我们耗尽一生攀越,想要摆脱那种被“围困”的感觉——也许这过程叫做,长大。或者,人生。钱老笑容慈霭。“虽然这么说,按捺不下的好奇心和希冀像火炉上烧滚的谁,勃勃地掀动壶盖。”

方先生是个聪明人,却也难逃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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