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
神树
（1）
我八岁，上小学一年级。
今天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很不情愿的去上学，三叔也像往常一样，躺在椅子上听着收音机，等着吃早饭。我路过他的时候，叫了声三叔，他没有理睬，专注的在听收音机。这时收音机里飘出“在美国亚特兰大举行的第二十六届奥运会上，女子一百米自由泳比赛中，中国选手乐靖宜以54秒50的成绩打破奥运会记录，获得冠军”接着听到三叔大叫一声“好”，那时我已走出很远。我不懂奥运会是干什么的，也许是电视剧吧，我猜测着到了校门口。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妈妈没有上过学，不识字的，但每天放学回家，她都先让我向她汇报今天学的东西后才准我吃饭，这一度让我很担心。在学校我是无心学习的，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天天上学，回家还的汇报。每次汇报的时候我的脑子飞转，搜索着今天到底学了些什么，有时忽然想到刘三还欠我一个四角，明天不要忘了问他要，要么就是赵能又没憋住尿在裤子里了，再有就是小强被叫去爬黑板，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可学了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后来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很认真的写几个字，无论是不是字，但一定要工整，不仅可以过关，没准还会被夸奖。因为妈妈不识字。
铃声响了，终于熬完了一天，高高兴兴地背起书包往家跑，到了家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就往外跑，被妈妈叫住，我知道要汇报工作了。于是，我拿出铅笔在纸上工整的写了一个不是字的字，刚要走妈妈问我念啥，我顿时傻了眼，我挠挠头，正看到几只麻雀在树上蹦来蹦去，脑子里忽然有了答案，我给妈妈说念‘树’，结果却被她打了一巴掌，说我骗她。她说虽然没上过学，‘树’字还是知道的。我纳闷问她在哪里看的，她告诉我，在村东头，有一棵柿子树，生长了几百年了，树身两个人的手臂连起都楼不过来，用一块红布包着，上面写着‘神树’两个字，逢年过节村里都要去那里祭拜，祈求一年的好运气，好收成。都看了十多年了，早记在心里了。好吧，我认倒霉，这次撞到枪口上了。“咋叫它神树呢”我问她。妈妈说只要是心诚的人，在它面前磕几个头，说出自己的心愿，就能实现的”。后来妈妈叫来姐姐帮我补习了功课，才算结束。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来，一个人来到村东头去找那棵神树，七拐八拐的才找到，第一眼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树，树干在很矮的地方就分了叉，分支也得有爸爸的腰那么粗。在这棵树附近，有无数的杨树、槐树，唯独这一棵柿子树。它的根一部分裸露在地面上，在树根的附近有一个台子，上面放着香炉，里面的香还在冒烟，在香炉上方的树干上有一块红布，上面有两个字，就是妈妈说的‘神树’。在它的北面是一个不深的沟，里面外面也都是树。见到它，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害怕，于是，飞一般的向学校跑去。
（2）
考试是我最头疼的事了。第一次考试语文38，数学16，老师把我批评了一顿，试卷拿回家，妈妈气得打了我一顿，那次后我恨透了考试。后来，我就不再把试卷拿回家了，在半路就挖个坑埋起来。
又要考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想起了那棵神树，于是偷偷地跑过去，给它磕了几个头，祈求能考一个好成绩。到学校后，我告诉了几个和我一样不爱学习的伙伴，刘三听了像找到了救星一样，非常的兴奋，他和我的水平一样，只要我考倒数第二他就考不过倒数第三。放学后都跟我一起跑了过去，都在树下面连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保佑自己考个好成绩。可我觉得，我的成绩应该比这几个人的都要好，因为我磕了两次，比他们的心都要诚。第一次有了期待考试的感觉。
第二天考试，我信心满满的走进了考场，等到试卷发下来，我傻眼了，什么也不会呀，心想不怕，还有神树保佑呢，我试着读上面是什么东西，可三个字有两个不认识，急的我是满头大汗，我觉得考试的时候时间过的最快，就要交卷了，才写了一道题，于是我把笔放在试卷上，祈求它在神树的帮助下能够自己答题，最终在失望中交了试卷。这次考试，我和刘三并列第一，不过是倒数的。在回家的路上，我绕到那棵柿子树面前，在树下将试卷死得粉碎，还在它的树根上踹了几脚，才回家了。一进家门，我就大喊大叫“什么破树，还神树，一点都不灵”，结果又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叫我不要乱说。于是，我就嗷嗷大哭，想到自己在学校考试不好被老师批评，回到家又被妈妈打，哭的更伤心了。我也不知道，平时也不怎么喝水，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眼泪，擦都擦不及的往外淌，妈妈过来哄我，越哄哭的声音越大，气得她也不管我了。直到吃饭的时候我才不哭了，被拉扯着上了饭桌。晚上，我躺在妈妈的怀里，她不停地在叮嘱我，以后千万不要在神树面前瞎说，它可不是好惹的，它可是很厉害的。这时爸爸摘掉眼镜也走了过来，他给我讲起了那个关于神树的传说。爸爸是初中的历史老师，讲起来总是滔滔不绝，像讲课似的，可我却听得很认真，尽管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3）
那是在清朝的时候，爸爸看我不知道，就改口说大概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我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共三个，但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爸爸就不再解释了，继续讲。皇帝勤于执政，国泰民安，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渐渐地强大起来，看不起西方的那些国家，于是闭关锁国，大兴土木，建造园林，不再和那些落后的野蛮的民族互通。很多年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但还是有一些积极分子了解到，自己的国家与西方国家的差距，于是提议改进国家的治理方针，最主要的是要进行军事改革，成立一支新的军队。这需要大批的金钱，那么就要将正在建设的园林停工。反对派门就说了，自己国家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勇猛的，你看那一个个高大魁梧的勇士，那一匹匹硕壮的战马，敢问世界上还有哪一支军队与之抗衡，我们应该把金钱用在该用的地方，只有兴建土木，让那些野蛮民族看看什么才是繁荣。两个派别在皇帝面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来争去，没个结果。皇帝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西方的大炮在清朝的港口震了几声之后，皇帝害怕了，赶忙召集大臣商议，现在反对派也不敢说话了。于是，园林被迫停工，将剩余的金钱，全部用于军队建设，但还是不够，于是皇帝下令在文武百官中借用银两钱财，大臣们都很聪明，明着说是借，其实就是抢。于是那些贪官污吏们慌了，纷纷将家里的钱财想尽各种办法藏起来。当时，有一个名叫胡进的贪官靠着欺压百姓，克扣杂税，又在建造园林的时候，偷工减料，积累了大批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由于数量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藏在那里。朝廷马上就要来了，没办法只有趁着天黑，叫上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后院的花园里，挖了一个很深的地窖，将无数的财宝一股脑的全倒了进去，然后在上面立了一个碑作为记号。过了几天，朝廷来筹集军队资金，到他家时，他倒也挺大方的将剩下的财宝都交了上去。几年后，朝廷费了很大的精力财力之后，一支新的军队成立了起来，紧接着一场战争就爆发了，似乎是对新军队的检验。可惜的是新的军队瞬间被打的溃不成军，而旧的军队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敢上战场。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百姓流离失所。又持续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这场战争才因清政府同意各割地赔款而结束。
爸爸起床去倒了一杯水，我看到妈妈这时已经睡了，可能是听得次说太多的缘故吧，他喝了几口回来接着讲。
战争结束了，逃亡的难民都回来找自己的家。胡进带着全家老小也往回赶，等他到了村口的时候，傻了眼，这哪还是家，自己的四合院被夷为了平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妻妾也在他旁边小声的哭泣，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忽然他叫上两个儿子朝后院的方向跑过去，撸起袖子就挖，两个儿子也帮忙，那个碑不知道被炸得飞到了哪里，他们就在附近不停的刨，一直到深夜才终于找到了那半截碑，于是就径直往下挖去，很快就到了大儿子的腰间。正挖着，只听大儿子啊的一声，爬了出来，家人都不知所以然，忙问怎么了。大儿子脸色惨白，大口的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蛇，里面全是...全是...蛇，一团一团的”胡进赶忙提着灯往里面照，只见大大小小的蛇都吐着信子在往上怕，半空中又掉下去，终于冲破最后薄薄的土壤全部涌出来，就像浪花一样，不停的翻滚，不停的往外冒，直吓得他满头大汗，浑身哆嗦，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听到动力传来滋滋的响声，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叫“赶紧埋上，赶紧埋上”。伙计拿起铁锹就要往里填土，被二儿子叫住，他还有点不甘心，拿起一根长棍就在里面一顿乱搅，看到一个白白的东西在往上翻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条绿蛇沿着木棍离箭一般爬到二儿子的手上就是一口，一会的功夫，二儿子就全身发紫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不动了。那条绿蛇还在地上到处爬，寻找着目标，伙计们赶忙用铁钎将它拍死，往那洞里扔去，这时，只见一个人头骷髅被翻滚着的蛇带了出来，吓得他们赶紧将洞给埋了，还狠狠的在上面踩了几脚。胡进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儿子，等到伙计扶他的时候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二儿子的死，或许是因为他的财宝。把他扶到残破的院子里，让他躺在大门的木板上，这一躺下就再也没有起来，不吃不喝的哭了两天后，就瞪着眼睛死了。胡进这一死，就真的算是家破人亡了。后来，除了他的正房外，其余的都各自找了下家。后来的战争，他的大儿子也被征了兵战死了。
爸爸又喝了几口水，问我困不困，那时我满脑子都是蛇，吓得一点困意也没有。看我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就又接着讲。
由于那个洞的土质松软，在下过几场雨后就陷了进去。到了春天那个凹进去的洞里长出了一棵柿子树，方圆几里都没有柿子树，可这里偏偏就长出了一棵，而且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着火连绵，生存了下来，就是今天的这棵神树了。
到这里这个传说算是结束了，可我的脑子还停留在无数的蛇上面，就问，蛇呢？那些财宝怎么变成蛇了？爸爸说他也不知道，他小的时候，爷爷告诉他是被神仙拿去散给苦命的人了，可里面怎么会有人的骷髅呢？他也在问自己。他又补充说，那棵柿子树的根是深深的插进洞壁而生长得，无数的根将洞口遮起来，透过细缝看到里面是中空的，后来的人都说里面有妖怪，被这棵树压在了下面。于是，人们就像神一样的供着它。
虽然我有很多都听不明白，但我还是很清楚的了解到，那树下面可能有妖怪，是不能碰的，这个树是会法力的，也许是孙悟空变得。
天很晚了，就闭上眼试着睡觉，可满脑子里面全是那棵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条蛇对我开口说话，还冲我笑。就在半睡半醒中，听到了鸡叫声。
（4）
这年春天，天气异常的干旱，一阵风吹过满地个尘土，地里的麦苗，正是需要水的时候，可偏偏不下雨，村里就一个抽水机，根本不够用，眼看田里的庄稼就要被旱死。于是只能祈求老天爷下一场雨。村里的男女老少，扛着扫把去给神树扫树叶，然后再将树身擦干净，老人叫拂尘，再给它烧上香，供上贡品，全村一起给他磕头。再然后就是到附近去扫大沟，长辈们一边扫还一边喊“沟扫干净雨落满，欢欢乐乐一整年”，扫完后，又在沟的中心位置烧了一把黄纸，黄纸烧完后的黑灰居然飞上了天，我一下就惊呆了，难道是上天去求雨了。
持续了一下午才结束。之后几天天气就由晴转阴了，村民们都觉得神树要显灵了。果然，一声春雷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及时雨。那场雨，使我更加相信，这棵神树就是孙悟空变得，因为只有孙悟空才能求到雨。于是，每天上下学我都绕一绕，在这棵树前站上一会，仔细的寻找，哪一个树枝是金箍棒变得。
转眼就到了九月，我快乐的暑假结束了，很不情愿的背起发霉的书包去上学。这个季节，正是柿子成熟的时候，等我再次绕过大路去看神树的，树上已经满是黄彤彤的大柿子了，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口水就止不住的往外流，真想用砖头砸下一个饱饱口福，可一想到爸爸讲的传说，就没敢，只好快步向学校走去。
开学十多天了，隔壁的刘三还是没有来上学，他生病了，拉肚子，吃多少拉多少。今天我去找他，他躺在床上，挂着吊瓶，脸可黄了。医生说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在肚子里不消化，可家里人怎么问他都不说。后来，疼的他捂着肚子在床上大喊大叫，打针吃药也不管用，只好向家人说了。说他路过柿子树的时候，打下了一个柿子吃了。他妈一听就慌了，好像是没听清楚吧，连问了四五遍‘啥’，还向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赶忙背着他去了村东头，我也在后面跟着。到了神树下面，他就按下刘三磕头，她也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小孩子不懂事，求神树不要和他计较”。后来他的家人在那里又是烧香，又是磕头，一天一换贡品，终于在十月初的时候，刘三大吐了一回后，病好了。
（5）
深秋了，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穷人的苦日子也就到了，为了应付寒冷的冬天，村民们都到处去拾枯了的树枝，拿来生火。一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满了柴。
村里的六婆，像我奶奶一样的年纪了，走路手里都拿着一根结实的棍棒当拐杖。她没有家人，奶奶说她是童养媳嫁过来的，还没有孩子，她的丈夫就得病死了。她没再嫁，就在这里生活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要起来去上学，今天格外的冷还有风。这时候村子里还很静，风吹的呜呜响。我背着书包，走到村东头，看到一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走进了才看清，是六婆。六婆比我起的还要早，她已经拾了一小捆的树枝了，用布条绑着背在肩上。我走过去叫声六婆，她也微笑着跟我说，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我嗯了一声就走了。
这一天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全忘了，回家的路上还在努力的回想，继上次妈妈知道我骗她之后，无论我写的再工整也没有用了，因为换姐姐检查我了。到家了，还是没有想起来，推门走进家里，发现都不在家，我正纳闷，这时妈妈回来了，她说六婆死了，都去帮忙办丧事了。我的头发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早晨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死了”。妈妈说她在那棵柿子树下拾树枝，风吹断了一个大树枝，正好砸在六婆的头上。
等我跑去看的时候，六婆已经被抬走了。神树下堆满了落叶，还参杂着许多烂掉的柿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几只麻雀正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寻找食物。附近有一滩血迹，那就是六婆被砸的地方了。村民们都在议论，神树怎么会害人，逢年过节都没少过它的香火、贡品的，不比庙里的神仙差。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个结果。
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那里，因为我觉得它一定不是孙悟空变得，孙悟空是好的，不会害人的。
（6）
临近过年了，村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外出打工的在这个时候也都回来了。哥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会发光的弹力球，可把我高兴坏了，天天拿着它满大街的跑，饭都顾不上吃了。
村西头的赵能说他也有一个弹力球，说是要跟我比谁的弹得高。放学后，我就拿着弹力球去找他，正好碰见刘三飞快的往东跑，说是神树那里来了个光头和尚。我一听和尚就想起了《白娘子传奇》里那个法海，就是一个光头，《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师傅也是一个光头。于是就把比弹力球的是给忘了，和他一起去看和尚了。
神树下面已经有很多人了，我看到爸爸也在，就跑过去跟他在一起。穿过人群，果然有一个和尚，头上一根毛都没有。这时，他正盘坐在神树下面，左手放到嘴边，右手不断地转动佛珠，嘴里还不停的念着什么东西。大概过了有半节课的时间吧，他站了起来，向村长要了毛笔，在一张很特别的纸上写了一个字，贴在了树上。我不认识，爸爸说那是一张符，那个字是繁体的‘封’。之后，这个和尚向村长讨了一些馒头就又上路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在后面跟着看，直到出村很远了我们才停下来。
和尚走后，那张符就没有人动过，期间刮过几次大风，下了几场大雪，可它依然牢牢地贴在上面。虽然剥落了颜色，但那个‘封’字依然很清晰。
（7）
第二年，春姑娘敞开温暖的怀抱，给每一个生物送去笑脸。于是，小草破土而出，梨花含苞待放，杨树槐树也都长出了嫩叶。悄无声息，大地就披上了一层新绿。唯独这棵柿子树，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桃花都落尽的时候，它依然没有长出绿叶来。我才知道，它已经枯死了。
回到家，把书包扔到地上，就不停的追着爸爸问，神树怎么死了。爸爸告诉我，去年那个和尚来，村长请他在神树上开了法眼，想弄明白树上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那和尚做完法说是这棵树的阳寿已尽，树下有不安份的灵魂想侵占它的躯体。于是，他开了一道符，将不安份的灵魂给封了。
“灵魂，啥是灵魂？是妖怪吗？树下的蛇呢？它不是神树怎么还会死？那个和尚是观音菩萨变得吗？”我很不解的挠着头问，爸爸说哪有那么多的因为去回答你的为什么，天下事自有定数，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这一刻，好想快点长大，去解开心中无数的为什么。
三天后，突然刮了一场大风，那棵神树轰然倒地，根带起的泥土将洞口封的严严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