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情愿痛
1.
十八岁那年，夏暖遇到了韩冬。
那时，他是一个喜欢搞破坏的激进分子，一米八六的个子，特别喜欢打篮球。而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亦是信手拈来，尤其善于跳舞，群袂生风处，倾国倾城。
追求她的男生很多，她接到的情书也很多，但无疑，韩冬是写得最好的一个。
每天，韩冬骑着一辆超级拉风的自行车在校门口等她，高高的个子，一条腿支着自行车，另一条腿来回晃着，手里还把玩着一颗篮球，一见到夏暖就对着她肆无忌惮地笑。
夏暖是不会轻易动心的。虽然，她很喜欢韩冬潇洒的字迹，却不喜欢他痞痞的性格。
叶紫是夏暖的死党，她喜欢韩冬，却不敢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敢让夏暖知道。
校篮球联赛那天，叶紫终于决定向韩冬表白。体育场的观众席上，夏暖一直都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叶紫冰凉的手指，一刻也没有松开。其实，夏暖也很紧张。她听着咚咚的声音，却已分不清到底是来自拍在地上的篮球，还是自己的心跳。结果和她预想的一样，韩冬的球队赢得了比赛。叶紫混在其他为球员送矿泉水的女生中间冲到了球场上。她踮起脚尖拍了拍大个子韩冬的肩膀，举起双手把一方手帕递给了他。那一刻，夏暖和韩冬都愣住了，并不是因为韩冬看到了绣在手帕上的“I LOVE U”的暧昧符号，而是围观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雷人的女声：“韩冬，夏暖喜欢你！”夏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的脑海一片空白。韩冬向叶紫使了一个眼色，就三步并两步地冲向了观众席。看台上的几个坏蛋发出了不可理解的鬼哭狼嚎般的口哨声。
夏暖一看这阵势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问，你给了叶紫多少好处？
韩冬稍作镇静地撇了撇嘴，随即摊开了双手，诚实地回答，NO，她是我表妹。
夏暖没有搭腔，也没有骂，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紫匆匆地追了上去，韩冬也收起了那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他一边抱着篮球出场，一边努力地用目光追寻着夏暖的背影，以致险些撞到篮球支柱上。
叶紫再也不用纠结该如何去寻找表白的机会了，她根本就不需要，夏暖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从观众席到球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叶紫摇身一变，从一个怯懦的羞于表达的小女生变成了传达爱意的天使，而且不是为了她自己，很明显，夏暖被算计了。
2.
夏末，当校园里的蝴蝶花开得正鲜艳的时候，夏暖即将高中毕业。而这个夏末，也是韩冬在这座城市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毕业季的欢送晚会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夏暖每天练舞到很晚。离开学校的时候，听见校门口有人喊道，夏暖，夏暖。她只一转身就看见韩冬在门口向她挥手，尽管从来没有奢望韩冬能像电视机里总统下飞机面对民众挥手时的那般优雅，可面对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夏暖禁不住白了韩冬一眼，嘴里飘出一句让韩冬无法招架的话，你那是在甩葱吗？说罢，从韩冬的身边绕过，还有他那辆骄傲的自行车。
冷场了一分钟，韩冬都一直静静地看着夏暖的背影，看着她长过膝间的白色棉布长裙在微风中飘动。然后，他飞快地骑着他的自行车急速驶过夏暖的身边，耳畔，响起一阵悦耳的车铃声，伴着一个特别响亮的口哨在空气里回荡。这一路狂奔而去的背影，让夏暖记忆犹新。
而韩冬却愤恨地认为，每个人的等待都不廉价，夏暖，你拽什么啊？
那天的晚会特别精彩，夏暖跳的舞更是让全场沸腾起来。韩冬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清楚地看到了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夏暖翩翩的裙摆绽放成一朵水仙花，金光流转，熠熠生辉，忽然就生生地刺了眼。
韩冬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就在他一转身的刹那，忽听舞台上传来一阵惊呼，舞者乱作一团，原来，夏暖在旋舞时扭伤了脚，整个人瘫坐在台上，显得那么忧伤而无助。
散场的时候，韩冬追着一瘸一拐的夏暖出来，“你伤到了脚，没大碍吧？”夏暖甩开韩冬的手，依然悄悄地握紧拳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韩冬刚要说话的时候，尹璐突然扑到韩冬身边，娇声娇气地说道，“冷哥哥，我找你半天了。”
只这一句话，冷得夏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夏暖识相地摆摆手，走开了。
路上，夏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如果当时不曾看到韩冬起身离去的背影，是不是就不会惊慌摔倒？如果尹璐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就会接受韩冬？接受他那种别样的张狂，接受他痞子一般坏坏的微笑，接受他自以为是的安排，接受他为自己所准备的一切。可是，夏暖偏偏就见到了，心里坚持的那么久的骄傲忽然就卑微起来。
3.
忽然就到了冬天。这座城市的冬天，比记忆中更加清冷。
韩冬和尹璐离开了这座城市，到邻城读大学去了。四年时光幻若指尖轻梦，还没来得及沉睡就醒了。大学毕业以后，夏暖的天空着实安静了许多。叶紫偶尔会传播一些有关于韩冬的消息，夏暖听着，就像听一个古老而又遥远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自己，是尹璐吧。
不知何时，天上有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夏暖走在街上，周围的建筑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一瞬间，夏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童话故事里。
夏暖低着头开始慢慢回忆，不停地用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韩冬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呢？应该是高中时候的那次欢送晚会之后吧。夏暖看着一颗小石子被自己踢进了下水道，愣了一秒，一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展开了童话般的联想。“如果韩冬成为王子，那会怎样呢？”，夏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昏庸无道，祸国殃民！对，那个家伙一定是这个样子！”
终于走到了街角的奶茶店。这座城市的茶饮店很多，唯有这家独具特色。夏暖只要一有空，总会来到这里喝上满满的一大杯。
推开那道熟悉的门，夏暖微笑着同老板打招呼。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牙咬着吸管一点点吸奶茶。
忽然发现有人坐在自己对面，夏暖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个面容恬静，微笑起来都觉的温暖的可爱女孩，她穿着格子衬衫，背带裤，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直默默地盯着自己。
有一瞬间，夏暖认为自己不认识对面的女孩。
下一秒，夏暖开始迅速地调整自己的情绪了。这个人她不仅认识，而且还记忆深刻，她是尹璐。夏暖略带惊讶地打量了尹璐一会儿，却什么都不说。
女孩开始沉不住气了，收起初见时的优雅，探出身子，把整张脸凑过来，贴近了，又近一些，然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当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大美女呢，不过是只小虾米！”女孩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里写满了不爽。
可即使如此，夏暖还是一个人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奶茶，任由尹璐像小丑一样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夏暖你这个缩头乌龟，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怎么感觉你像一个呆子！”
“住口！”韩冬一声断喝，吓得夏暖手一哆嗦，美味的奶茶就洒了一大半。
“冷——哥哥！”尹璐在叫韩冬。
“可惜了。”夏暖幽幽地说道。这一声轻柔的呼唤跟刚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简直判若两人。“这么好的嗓音和演技不去考中戏真是可惜了！”夏暖不停地感叹。
韩冬头顶的青筋赫然凸起，他从门口走进来抓了尹璐的胳膊就走，尹璐则一路怪叫着挣扎而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冲夏暖瞪起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那一场闹剧，直到韩冬的出现才宣告结束。夏暖不知道，韩冬本来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恐怕以后再也不敢说出口了。好不容易挨到大学毕业，韩冬回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夏暖，没想到被尹璐抢占了先机。
夏暖续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月亮爬上枝头，直到她的胃再也容不下一滴奶茶，夏暖终于深刻理解了“物是人非”这个成语。那是一个女孩第一次对男孩的心动，就好像突然回到了从前，就好像她刚刚开始准备着接受他痞痞的样子，就让韩冬的一声断喝硬生生地把她从童话世界重新拉回到现实。
也许，韩冬不会惊讶尹璐的外表和行为反差之大，也许他不在乎，尹璐也不在乎，可是，夏暖知道，她自己在乎，而且很在乎。
这一辈子，恐怕永远只是凝望，永远只是踌躇，永远无法走出怯懦，永远只是相识却又不了解的两个陌生人。我和你的名字似乎总是那么格格不入，无法联系起来，或者成为“我们”。望着天空，也许月亮也想回家了吧，夏暖命令自己不准再想下去。
擦肩而过，注定有几分辛苦，有几分焦灼。夏暖站在原地，任人潮汹涌地将她吞没，嘴角还带着那一抹自嘲而又酸涩的笑。
4.
尹璐出来搅局，是韩冬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丫头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承诺见一面后从此不再纠缠，韩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夏暖常去的奶茶店的地址说出来。如今，经尹璐这么一闹腾，恐怕夏暖这辈子也不会接受自己了，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又如何对她说呢？韩冬暗自忧伤了很久。
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竟有一个瘦削的小女孩儿在萧瑟的寒风中向她兜售精巧的手工玫瑰，韩冬忽然灵光一闪，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将女孩儿的玫瑰全部买了下来，然后兴冲冲地运回家。
既然有些话无法说出口，那么，就写出来好了。
于是，这天夜里，韩冬一个电话把自己一些有经验的兄弟全部召集起来，自然少不了叶紫，因为她的字既潇洒又漂亮。
韩冬生平第一次写了情书。换作以前，都是他的兄弟直接代为办理的。这一次，他很用心。
亲爱的夏暖：
当你优雅地从我的身边绕过，满城的烟雨都绽放成一朵夏日午后的荷。
当你从容地走在马路上，微风带起你纯白的裙摆，一起带动了我那颗怦然跳动的心。
我喜欢你安静的脸庞，喜欢你笑起来时的小酒窝，还有那羞涩的模样。
我喜欢你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清香的长发，我的肩膀永远只为你一人准备着，当你疲惫之时，可以随时随地靠在这个地方。
我短暂的别离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走近你的世界，走近你的生活，直到走进你的内心深处。每一天日升日落，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想我今天会在何时何地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遇见那么超凡脱俗的你。因为在我心中，你就是天使。
我想我应该更勇敢些，去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都要你知道，每当你想起我时，我一直都在。所以，你不要走开。
那么，我正从远方走来，从熹微的晨光中走来，从未知的希冀里走来。如此，别让我离开。
—— 韩冬
“过于煽情，过于深沉！”韩冬看着叶紫写好的情书皱着眉头，懊恼不已。
沉思片刻，韩冬有了思路。他一把夺过叶紫手中的纸和笔，在信的末尾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暖宝儿，我喜欢你，你就从了吧？
写完后，韩冬心满意足地遣散帮忙的兄弟，一边将买来的手工玫瑰一朵一朵精心地摆在盒子里。
第二天，韩冬一大早就将准备好的一切带进快递公司，并命令快递员尽量以光速送达夏暖手里。
晚上，广场上的积雪融化成水又被冻成了冰，如此低温也无法阻挡韩冬的热情，他用冻得通红的手给夏暖打电话，彩玲响了两遍才接通。
“夏暖，你再不来，我就成了广场上的免费真人冰雕展了！”
“夏暖，你可以过来看看嘛，很有观赏价值的！”
“什么？你还没出门？妞儿，没大爷指路都出不了门了吧？”韩冬在一旁自顾自地笑着。
夏暖可没时间计较这么多了。说实话，夏暖还真没想到像韩冬这么痞痞的男生竟会写出这么漂亮而又细腻的文字来追女生，竟然还会亲自折玫瑰花送给自己，沉浸在幸福中的夏暖完全没有置疑信尾的那一行小字，更没有察觉出里面的猫腻。
还好，他心里一直有她。
广场上，人潮涌动。韩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姗姗来迟的夏暖。
韩冬紧紧地拥着夏暖，把头埋在夏暖浓密的长发里，贪婪地嗅着她的发香，激动地俯在夏暖的耳畔轻声呢喃，“感谢叶紫，感谢我的兄弟们，感谢暖宝儿！”
夏暖当即愣住了，随即就咬牙切齿地逼问道，“情书竟然是叶紫的杰作！那些玫瑰花呢？”
“当然是买的喽！”韩冬大言不惭地回答道。
“啊？你这个混蛋！”广场上，一对男女在玩命相逐。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吧，夏暖心想。但是，她知道自己最后还是会接受韩冬的。既然他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时间段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那么，就只好将计就计喽。
爱若遗落在世间的尘埃，纵然感怀伤痛，亦是甘心情愿。
文/沉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