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归去
青石板,古润州。白鹭惊鸿,春水四天垂。愁思绵绵如江水,流向瓜洲古渡口。
——题记
瓜洲古渡口,夜阑灯上。朱红灯笼下,片片九微飞花锁。待渡亭上行人匆匆,我一袭青衫,经书半箧,望着半轮残缺的上弦月,迥然独立在寒风中。夜过三更,观音洞里的古锈铜钟嗡了三声,恰好此时,一叶扁舟从雾气里浮浮沉沉而来。我踏波而上,白发渔夫一点竹篙,小舟打了个飘旋,晃晃悠悠离开岸边。渐渐地,江面的雾气越来越浓,我的故乡,消失在一片芦苇荡后。
少年时,我说,此生必得破万卷书,他日大殿之上独对丹墀。
青年时,我说,奈何时运不济,荏苒岁月如流水,蹉跎多载才取得个秀才。
此刻,我踏上了这条路。清江月白沙鸥寒,灯火阑珊影入潭。我的古润州,我的江南夜雨染就的一川碧水,不知多少经年岁月里,只得梦里与你相见了!
转眼烟花三月已过,我到了京城,进了日思夜想中的大殿。这里层台累榭,绣闼雕甍,人人衣冠华美。尤其是他们手中的象牙笏版,皎洁如江南女子凝霜结雪的皓腕。凡夫俗子怎么能享受到如此的乐趣?我的眼睛看不到了,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觉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渴望。一如故乡灰瓦上蔓延的青萝,将我的心牢牢攫取。
江南风骨造就我的拙笔。对着素白的洒金笺,我只能写绵若春水的诗句。紫衣大员看了我的诗文,笑骂道:“这种风花雪月的文章,你拿到朝堂之上来,岂不是玷污我巍巍山河?”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故乡,你为何不给我一支力拔山河的兔毫呢?
壮年时,故乡的青红黛绿蹂躏成我身上的伤疤,不去想它,想到它就会愤恨故乡。
之后,我的笔只写大江大河,波涛万象。写啊写,一直写到风霜印到了鬓角,写到我彻底忘记了故乡。
紫衣大员终于对我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说:“官场之上,无人依靠是不能立足的。如今严阁老得势,你要么听他调遣,要么脱下乌纱帽。”
我惊住了。
紫衣大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官印,我认得这官印,它本是赏赐给我的。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踌躇不前过,我的白发转眼又断了几缕。
江南风骨,造就的不只是我的拙笔,还有我的血肉!我天水成碧的江南啊,为何,我又为你心与愿违了呢?
终究,我脱下乌纱帽,一袭青衫如往昔,走罢,走罢,无论多少繁华都在转身那刻荡为寒烟。
我来到江渚,另一位白发渔夫,为我撑开长篙。
不知过了多久,四十天还是四十年?我看到一片淡墨横亘在岸边。
那片淡墨渐渐洇染了明黄黛绿,我看见了古色古香的街道,我的耳畔响着清风的呼吸。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这梦使我青衫依旧,朱颜不在。
唯有我的古润州,褪尽风华之后,你依旧青烟缭绕,杨柳堆烟。青石板路隐没在陌上花丛中。
我缓缓归来,你笑着,用一江春水载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