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心如玉
守心如玉
七点一刻，灯影摇曳，雨雾迷茫。
十二座咖啡厅里，我一个人在临窗的座位里静静的坐着，等我的老公。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流顺窗股股而下，淌下的痕迹本来澄澈，却随即被密麻的雨点覆盖，就如同此刻我的心绪，以为自己很冷静，很潇洒，却不时的被某种莫明的烦躁侵扰。音乐，在角落里轻轻的响起，缓缓的弥漫、留连于咖啡厅里的每个角落，是那首“乱红”，我和远最喜欢的曲子，咖啡厅也是我们俩人曾经的不变聚点，而此次，竟戏剧般的被峰约了来这儿，谈我们离婚的事宜。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遍一遍安慰我自己，这是我们婚姻的宿命，这是我们最好的归宿，真的没什么。
叮咚的钢琴声和悠扬的笛声次第响起。远说，你细听这笛声，它能开启人心里所有情感的闸门，你此时是忧郁的，它就是你的倾诉，娓娓的，舒缓的，诉尽人心里所有的不平与伤痛，你此时是欣喜的，它能触动你心底最温柔的情愫，攫住你的狂热，分享你的温情……，你听那琴声……，它像位智者……。我当时因为远的讲述，狂热的爱上这首曲子，当然也狂热的爱着远。
峰还没来，他是个律师，不守时是他所不允许的。这次他晚了半个多小时竟还未现身。在我面前峰从来不讲什么职业素养，他除了每天忙没完没了的工作，就是忙他在外面的女人。
没什么不耐，我还情愿他再晚点，我就一个人坐在这，想想我的曾经，想想我和远曾经的幸福，要离婚了，这不算背叛吧。
背叛，如果我是个背叛者，我们的关系才算平衡了。尽管我不愿承认，尽管我对自己自信满满，尽管我至前一刻起仍为我们的感情守心如玉。可是峰，我的老公，我还记得向我求婚时他那饱含爱意的双眼，当时深深打动了我，嫁不了自己爱的人，就嫁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我嫁了他，他却扭头又将他的爱意奉献给了别的女人。
离婚了，我该怎样向我的老父交待，或许，我该瞒他一段时间，可又怎能瞒得住呢？。我的婆婆，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把我们离婚的消息通过各个渠道散播出去，唯恐我的父亲，她的老上级不知道。唉，老上级，老了，离退了，以前的上级，在她心里，我父亲，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当年我和远分手后，消息灵通的她动用了各种关系将她的儿子峰和我拉上关系，可以说我和峰的婚姻是她一手促成的。我们结婚后，在一次重要的调动中她没借上父亲的光，而父亲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离休了。婆婆将所有对我父亲的怨恨都发泄到我的身上。我和峰冷战这段时间，从来不唱歌的婆婆竟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父亲以为我嫁给了优秀的峰和让他最放心的老部下的家里，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宝贝女儿在那个家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就凭我，西北工大的高材生，样貌清秀动人，在家里温良恭谦，在单位业务出众，我凭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变色龙一样的婆婆，守着这样老婆也能出轨的老公，我为什么为这样的婚姻守心如玉。
我也可以出轨，只要我去找远，向他讲出我们分手的真相，哪怕他已经和娟结婚了，他也会坚定的回到我的身边，即使是做一对地下情人，那也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坚贞的一对情人，因为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想到这，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绞痛，脑海里远的形像此刻那样明晰、亲切。
峰是不能理解的，为了让我自己的心不因为想念远而出轨，我是多么的痛苦和坚忍的固守着我俩的婚姻。我为了峰对我的深情，为这个家付出业余时间所有的精力，也忍下了婆婆对我的所有轻慢与苛刻。而峰，你怎么能？你怎么变得那么快？那么坏？
乱红放完了，侍应生经过我的桌子时向我微微的那么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会为我重播一遍这首曲子，我和远是他的老顾客了，不需要言语，我们已经形成默契。
外边的雨略小些了，峰还是没来。咖啡厅的门开了，进来了两位年轻的女士，“坐那个靠窗的”其中一个说。她们选的那个卡台是厅里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和我背对背。
我一边搅动着杯里已经冷却的咖啡，一边望着窗外如织的雨丝。
背后传来俩人谈话的声音，我无意偷听，却实在离我太近了。
“是乱红，他最喜欢的曲子”，声音轻轻的，夹杂着隐隐的啜泣。
“娟，别想了，决定的事就这样吧”。
娟，这个名字，不会这么巧吧。
“姐，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想和他分开，我很爱他”，啜泣的声音更明显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母亲怎么说的？”另一个急急的问。
我的心越来越悬了起来。似乎正听着一件和我有关的事。
“他母亲说，他爸有一次去我妈的商店和我妈因为找零钱拌了嘴，回家气得脑溢血，没过一个月就过世了……说是我们家和他家有仇！”。
声音依然是轻轻的，却字字像在我耳边响起的一个个炸雷，“远的父亲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了，单位分流时你父亲本该帮他一把的，你父亲却丝毫不顾战友的情谊……，他父亲回家后得了脑溢血，一个月以后就去世了……，我们家和你家是有仇的啊！”，这是远的母亲对我说的话。我当时和现在的娟一样被震惊了。
我全明白了，为什么在我见他母亲之前，远拥着我的双肩说，我母亲有点偏激，因为我父亲的死对她刺激很大，所以她老人家无论说什么也别和她计较，真的，一切有我呢！望着他目光里的温柔和坚定，我内心无比激动，这样互相深爱的我们，还能有什么坎过不去呢！然而世事难料，他母亲却在我们约定好去他家的前一周约见了我。
“我不能让远离开你，可你自己想想看，即使你们结了婚，带着这样的仇恨，我们三个人会过得怎么样？你别指望感化我，这样的仇恨是化解不了的，你是爱远的，我知道，你想让他将来过什么样的日子，夹在我们俩的仇恨之间，他会多痛苦，你想想吧，你可以把今天我说的话告诉远，让他来忤逆我，让仇恨继续加深，你自己决定吧，……”，娟在幽幽的叙述着远的母亲对她说的话，和当年远的母亲对我说的几乎不差一字。
我的心随着娟的叙述渐渐的冷了，血液似乎凝固了。我当年听了他的母亲的话半信半疑去问了父亲，确如他母亲所述，分流的事父亲因为大势所趋，而远的父亲也实在年龄偏高，没有帮这位老战友的忙。我无话可说，就那样决绝的走掉，丢下了可怜的远。远后来像疯子一样一次次来找我，我不得已让父亲挡了他的驾，父亲以一位局级干部的威严，一句门不当，户不对，让远彻底断了念想。我当时尽管痛苦得快要崩溃，却还心存着侥幸，知道远有一个暗恋他多年的中学同学是娟，痛总会有时，幸福就送给娟吧，一切伤痛，总会随着时间远去而淡化，更会随着另一段幸福的开始而痊愈。
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的，没想到远的母亲会偏激至此。我的牺牲多么可笑，我输给了远的母亲编织缜密的“事实”，我亲手葬送掉我和远本该坚守一生的爱情。
“我问了我妈确实和他爸爸吵了回嘴，我真是无法面对他母亲，无法面对远。”娟几乎有些泣不成声了。
多可笑，我在内心深处真正的冷笑了一下，脑溢血的诱因有多少——取决于远有多少个要结婚的对象。
我其实也是在笑我自己,笑我自己的愚蠢。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来谈离婚的，峰还没到，他迟到整整一个小时，而我该知道的事实真相却整整迟到了三年。三年的时间不长，我由新婚走向离婚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三年的时间很长，之于我和远来讲，我俩是熔融在一体的活的雕塑，活生生的被剥离，一丝丝痛都长过一个世纪，三年的痛，深深的藏在内心某个角落而不能倾诉，今天的事实，好比喝了一碗孟婆汤的解药，那该有一个轮回那么长吧。
眼泪不自觉的盈满了眼眶，我连忙抽出一方纸巾将它们轻轻沾掉，远，你在哪？你可知道，十二座咖啡厅里，有两个深爱你的女人在伤心欲绝，你在做什么？有这样的母亲，你将来怎么办？远，你会在不经意时出现在我面前吗？噢，不，这样的我怎么面对现在的你呀！
窗外的雨停了，我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峰，就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
峰隔着桌子用一只大手紧紧的拽住我的一双小手，就那样静静的久久的凝望着我。他的手湿湿的，抬眼看他，他浑身的衣服湿透了，一副狼狈相。他望着我的眼神热切而又充满怜爱，他一定以为我在为我们即将结束的婚姻而哭泣。
“别哭了，过去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一切的……”，峰毫无意义的用他的湿手擦拭着我湿湿的面颊。
“相信我，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峰接着讲起了让我又是非常震惊的真相。
原来他真的没背叛我，他在外面照顾的那个女人是他老同学的女友，那人因为吃了官司在逃，而那个同学不知道自己的女友在这时怀了孕又被家里人赶了出来，峰却恰是这个官司的原告委托律师。无奈之下，峰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帮忙照顾他的女友，同时又各处托人找这个老同学。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无法对任何人讲出事实，直至他约我的前一天，所有的事均已告馨，这才想起我来。
顾不上哭了，我心里有些不安，毕竟我流的眼泪和他无关。什么叫五味杂陈，我此刻感觉到了。
峰从背后拿出一大捧玫瑰，那束玫瑰太大了，应该是传说中的九百九十九朵吧。
“献给我最心爱的老婆，向你赔罪，这一年来让你受苦了，妈妈怎么对你我是看到的，可我实在太忙了。唉，不说了，我今天可是跑了好多家花店，才找到这么多玫瑰的！你瞧我被雨淋的。”峰是满脸的愧意和诚意。
接过玫瑰，见花上朵朵带露，透着艳丽又有些妖娆，我知道，此刻我一定要微笑，峰最爱看我的笑脸。
我微笑的接过花，见我笑了峰高兴得像个孩子，拉起我向咖啡厅门口跑去，边跑边说：“带你去吃饭，冻死我了，我们去吃热辣辣的狗肉汤。”
这就是峰，我自己选择的老公，他不喜欢听班得瑞，我也没告诉过他我喜欢百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我就够了，就像他爱吃的狗肉汤，我喝着也很香，送我的玫瑰我也能感受到它们所传递的热烈芬芳。总有一天我会像峰爱我那样也爱上他吧。
至于远，到门口时看到那边还在哭泣的娟，我甩开峰的手，说：“我去去就来，迟到的人罚你，开车来门口等着我。”
我该为了不可能再找回的爱做些什么，我要为曾经深爱的远再做些努力，我要告诉娟一些事情，深深爱着也深深痛过的人们都该得到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