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失落了的纯朴

灰尘漫天飞舞的羊肠小道上，蒲公英的种子四处飘散。一路由炎热到清凉，血液里流淌着内心对自然的无限渴望，这次久违了的脉动，我在找回迷失了的自己。

我回到了老家。院子后的那一片番石榴林，小时候我曾爬得太高，被摔了喘不过气。只是，如今已经很难记起当初的疼了，我的感觉器官在纷嚣的人脉中早已逐渐衰退… …

“吱”的一声，我用力推开了那扇古老的门。大厅是我们当年与叔叔共用的--------这是在家族式的大传统中，先辈们给下一代留下的厚爱。爷爷对爸那一代是如此，爸对我们也是如此。几年前我们在盖房子的时候，爸也考虑，要不要把房子建成两部分，分两半给我们兄弟俩。

“得了得了，别分了，两个楼梯好几个厕所，太难看了”我们哥俩都是这么说，可是爸坚决要分两半，但最后在我们的说服下还是达成了一致：到时候谁较穷就给谁吧。

眼前，被丢弃在大厅墙角的是… …我已经忘了它叫什么名字——那是一种木制的用来甩打稻谷用的车，前面是脚踏车，后面有个铁齿轮子，大把大把的稻穗狠狠打下去，剩下的就是粟粒了。七岁时，我是田里的一个具有一定地位的好帮手。每逢收获时候，那稻穗比我个子高出一大截，可是我抱起来还是游刃有余。每次割稻谷家人总离不开我，因为哥哥姐姐们都要上学，我最有空了，况且我也不喜欢读书。乡下人就是这么会利用资源，他们不会让你给懒了，不管你三岁还是四岁，只要能跑，就可以下田了。一株稻穗一粒饭，都是那么可爱。

我说：“爸，让我来骑吧，我跑得累了，我想踩，我行的…”

“不行，你力气不够，让爸踩…”

确实，后面的稻穗打下去以后，稻梗卡住就很难踩得动了。爸爸脖子上的汗擦了流，流了继续再擦，最后甚至干脆不擦了!

从那以后我发誓要多吃饭，要长得壮壮的，然后在收获的时候可以帮爸踩甩稻车。 可是，自从踏入学校的第一天起，我身上的那股劲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彻彻底底地，被书本训教成了知识的傀儡… …

如今很想下田去，再像以前一样弄个满身泥，可是想想，无缘无故下去抹个满身泥，不被人视为疯子才怪。虽然现在想下去，可那时候却是我最可怕的事。有时候同样的一畦水，你不能判断哪畦是深，哪畦是浅，就像人生的旅途一样，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站将会发生什么事。其实那时候根本也没那个时间和必要去判断泥畦的深浅，心里面有的只是一个念头，就是在太阳下山前要收割好这几亩田。有时候一脚踏上去那泥水是一个劲儿往脸上喷，用手一抹，然后继续干… …唯一让我乐意下田的是，每次干完以后，不仅能够获得下河游泳的批准，还有面包作为奖赏。这时我就会抓着面包跑到其他同龄小伙子面前，慢慢咬细细地嚼，以此炫耀我的功劳。不知怎的，看着他们排成队在我面前一致吞口水，我心里面就特别爽。

此时的村子一片死寂，大家都搬出去外面住了，剩下空荡荡的竹林在苟延残喘。我又来到了这座院子，杂草与番石榴树乱七八糟地盘在一起，周边的芦苇都已经枯黄了，还有那几株香蕉树，那时候有人说里面藏着个香蕉鬼，用刀子一捅就会有血流出来… … 呵呵，我在外面都已经被异化成这样子了，还会害怕香蕉鬼么？也许她一出来还被我吓得缩回去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的泥土。

在这里除了风除了草除了远处的公厕偶尔散发来的粪味，没有别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味道。

远方的公路上有一辆汽车驶过，车头闪闪发光的车徽在昭示着车主人的地位。我明白，诗人是穷出了名的，而我如今，还在这儿疑神疑鬼地玩弄文字，好愧疚。那些事呢？怎么办？

打开发黄的记事本，有几首还没有完成的残诗被留置，就像当年我狠心丢去的那些心爱的漫画。之前那黄河泛滥一般的词汇，如今我已经，一个也想不起用不了了。我的思维开始在硬化，我的语言，从此将会平庸，而在这之前我会珍惜每一分钟，做我喜欢做而且能做的事，用自己的文字支撑自己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些异样的眼神。诗与画，是我童年的自信我的人生。

桌子上那一叠厚厚的书，不，那不是书，它充满功利，没有任何精神属性，我定义中的书不是那样子的！它们在嘲笑我的难堪。是的，我承认我输了，输给了你。

我努力在做最后的挽留，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让文字沦落到漫画一样的那种悲剧。也许有一天，有一天我残废或者瘫痪了连笔都动不了的时候，就是我放弃文字的时候了。

为了什么？我在问自己。在外面历经了童年、少年与青年，带回来了什么？没有，除了残留在脑海里的那高楼大厦的壮观与路边野花的芳香，除了铭记在内心深处自己在路上烙下的每一个脚印，没有什么，最后还是要两手空空赤裸裸地回到这儿来，我的老家。

我拒绝所有华丽的辞藻，用孩子般最简单的笔触写下这一份被时间所失落遗忘的纯朴，而后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上路。

大门两旁历遍红尘的紫藤萝，在悄悄地往上爬，自开自落，安于寂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