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寂了

那天路过一江水，白茫茫水天一片，迷蒙晓雾连着暮色。而此时渐来一叶扁舟，推开这片苍茫苍穹垂下的幕帐，闯入清明世界。这感觉就像千年前谁遗落的一寸日光突然穿枝打叶落在了无尽的夜色里，本在迷失得眩晕，却在此时抓住了一线北极星光。这本就是片诗情纷飞的大地，在世外桃源的洞口划着渔舟唱晚歌，骑着黄牛荷着锄。

猛然回首，我也是在这样的土地上过了无数个日月，在诗情画意的地方食尽人间烟火。只是在岁月这条无垠的长河中消磨得太多，以至于都想不起童年的样子，那些玩伴也都已远去，消失在我的河岸，河岸迎来走走停停的过客。他们投在水里的身影，很快被顺流冲刷，偶尔想起某张模糊的面容，却也只能翻出残影，记不起名字，找不到过往。于是只有跟人提起一段叫做“小时候”的源起，巧笑嘻戏的小时候遗存的点滴让那寂了的时光漾起波澜无限。

我的小时候没围墙，高坡河野土地黄。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就出现了我家屋后的那条未开垦的小河，冬天枯草黄，春夏水满塘，绿的一整片。那是我的天堂，我爱沿着它，提着小竹篮，拿着镰刀，瞪着滴溜溜的眼睛拨开交错的枝叶，仔细的辨认着猪耳朵、蒲公英，妈妈喜欢拿它们晒干作茶叶，夏天驱火最好不过。有时会看到一株刚要开花的黄花菜，就想着等它长大摘了做菜，拉过其他的草叶小心的遮住它。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因为我很快就把它忘了，隔岸蔷薇花一朵朵粉红、深红的迎风招摇，而我跑到蔷薇下摘它脆嫩的茎，剥掉外皮，一点一点的品着。现在想想当时为什么没有把黄花菜移回家。偶尔有一天又发现有蝴蝶兰花，就去移了一株种在菜园里。它的生命力特别顽强，但是也没有后来了，奶奶说它长得到处都是，把菜都吃光了，就用铲子刨出了它，还放在河边，晒干了。后来又向伙伴家要了菊花，没过几天也干了，后来就再也不种花了，想看的时候就去河边。

有时带着任务去，因为我家有头老黄牛，但是我不喜欢它。晚上他就住在西间里，我在堂屋写作业，差不多就在它面前。它吃口草就抬头嚼一会儿，我一抬头就跟它双目对视，这时我会迅速闭眼、低头，因为它的眼睛太大了，我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恐怖，我看狗的眼睛却觉得很喜欢。讨厌它还因为它的孩子，小牛犊，十分不听话，老爱吃人家庄稼，每次我都要围绕村子几圈把它围堵回家，很累很暴躁。但是偶尔在天晴的时候我会带它娘俩儿去河边，把大的栓在那里我就有事做了。花都开了，蜻蜓蜜蜂都立上头。我蹭到花边，颤颤巍巍的双手一合就能捉到一只小蜜蜂。然后残忍的把它扯开，舌头一舔就喝了它的劳动成果，原生态无污染的蜂蜜，从来没被蛰过舌头，无知无畏。有时候上蹿下跳的捉蜻蜓，有时扯段柳枝做哨子，有时捡个田螺壳把哨子吹的满河野，有时挖块泥巴做各种泥偶，有时坐在草地上看阳光从指缝流下，或者对着阳光看一眼然后使劲眨眼眨出无数个太阳……后来一天黎明妈妈把黄牛卖了，我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却没有出去，因为我还很困。我想再也不用躲避大眼睛了，也不能带着它晒太阳了，也不能跟牛犊奔跑了，也不能坐在它拉的犁子、耙上看爷爷甩鞭子了。

当春日阳光渐渐狰狞，我开始期待下雨。不是水满捉泥鳅，而是捉蝌蚪、青蛙。下雨的时候会期待伴随着大风，门前的枣子红了，不会爬树吃不着，又舍不得用棍子打，鸟儿啄下的都是不完整的，只有风摇下的才好吃。梨树花谢也甜了，只有这时才会陪着枣子落下来。等风雨停了，迫不及待的赤着脚去找果子，溅起凉凉的水花，把笑洒了一路。

转眼就是秋天，吞吐的却是夏天的火。小伙伴都爱去高坡附近的小树林捕蝉，举着网兜，一棵一棵地转，太阳毒辣辣的，蝉噪噪的，一会就只能在我们手里扑腾翅膀了。我更喜欢到地下找，看见小洞口就赶紧把它抠开，小心的拿出未蜕壳的蝉，拿回去用小篮子罩住它，等待着第二天早晨看它刚蜕壳的嫩嫩的身躯。找累了就去爷爷的菜地，就着晒耷拉的瓜叶，顺手就摘菜瓜、香瓜、苹果瓜，跑去压出拔凉的井水，放在里面浸一浸，清凉可口。晚上就住奶奶那儿，看飞蛾在灯下扑腾，听他讲古老的传说，朱元璋与牛尾草的渊源，、天崩地陷时一对姐弟的故事，还让我坐在门前的葡萄树下静静的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一把蒲扇遥指月亮，让我辨认吴刚伐树的影像，直到蛙声一片，麦地散发出露水的芬芳。奶奶和妈妈都会讲她们小时候碰到的鬼故事，以至于晚上从奶奶家回家的那段玉米地的小路都不敢走，奶奶会呼唤我的名字，直到听不到回答，我到家。

奶奶常说如果我活在六六年一定会饿死，看着别家的孩子提着半桶豆虫回家喂猪，我连小青虫都不敢碰。别的伙伴挎着满满一篮从已经收获了的地里挖出的红薯回家时我还在为一个刚显山露水的红薯欣喜不已，我就是慢节奏。但是我喜欢打麦的季节，白天在烈日下晒麦子，在烫脚的新麦里走来走去。晚上坐在村外的场里，吹着晚风，在场里捉迷藏，有时还会静静的看星星，漫天都是一闪一闪的，永远划不清银河，找不到北斗。我在场里学会了骑三轮车，在场里玩耍，却不知道爸妈爷爷奶奶流下了多少汗水滋润着我们的保暖。喜欢打豆的季节，可以在豆地里寻找各种小香瓜，还有不知名的东西，都是甜香甜香的。有时在家，爸妈回来时就去他们的口袋里翻，一定会有。更多的时候，和小伙伴去谁家地里扒几个红薯，去林子里捡点柴禾，挖个坑把红薯埋进去，就开始烧红薯，然后几个头挤在一块眼巴巴的等着，有时呛到泪流，挖出的却是烧得只剩下心的黑炭似的红薯，却笑得无所顾忌。有时找到一个田鼠洞，留一个人在那守着，其他人去找水，直到把老鼠憋得大汗淋淋的爬出来为止。我发现其实我是饿不死的。

那些童年的往事都随风了，连自己的容貌都带走了。耳边响起童年，我的小时候不知有没有幻想，却都是无心的，无心的浪费了寸寸光阴，才有了我过了青春年少还能聊起的资本，这是我岁月长河的沧海遗珠，寸寸都散发着柔光。感谢那片土地对我的放养，让我在黄昏能能够对着夕阳就着童年饮下这杯陈酿。岁月的河很长，属于我的那段却很短，何不笑对人生，唯愿现世安稳，不忘初心。

点亮那寂了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