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一阵忙乱过后,急诊室突然静了下来。那男人刚坐下去又站了起来,他熟练地从裤袋摸出香烟,但可能想起什么,又把烟塞了回去。看了看病床上的女人,又看了看床头输液的瓶子,他挠了挠头发,走到了门口。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得到。看着床上那一动也不动的女人,我何尝不难受,虽然我已经了尽力。我第一时间把她送到这里,但医生还是束手无策。我轻轻的走了过去,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这女人。她下巴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凝结了,和苍白和脸相比,那四厘米多的血痕显得特别可怕,这原本是一张多么清秀的脸。
从他刚才的签字,我知道他叫陈志东,是女人的丈夫。或许是静得太可怕,我真想和他说上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都把头转开,弄得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又坐了下来。算了,等她醒了再走吧。我这样想着,本想安慰安慰自己,却发现自己的不安:如果她不会醒过来呢?那我什么时候走?明天,明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对了,我的花,刚才买的花哪去了?或许,早就被路人踩烂了。再去买一束吧,应该还来得及,那可是我对末婚妻的承诺。不过,即使没有花,我想她也会原谅我的,毕竟我做了一件更有意义的事。
医生是二十点十五分离开的,现在是二十五分,好漫长的十分钟!这里离住院部远,很静,只有偶尔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地慢慢响起,又慢慢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每当脚步声消失时,我总会若有所失。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不安,或许是恐惧,我发现舌头有些苦。
七八个人闯了进来,一个是五六十岁男人,另一个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妇女,还有一个青年女子,其它的都是青年男子。进门后,只有那个青年女子守在病床边,其它的都围着陈志东的嘀咕着什么。他们一进门,我就被挤到一角,我几次想上前插上一句都没说上。最后我还是绕到志东的身边,告诉他我该走了。我想,他定会千感万谢地把我送到门口,但很奇怪,他不但没有,还拿眼冷冷的瞪着我说:“你想走?”他那眼神让我直打冷颤,我的心一个劲地往下坠,直觉告诉我,最可怕的事也许就要发生了。我抬起头,回望着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实在帮不上忙,我该走了。”谁知我还没说完,我感觉脸颊一阵热辣辣,陈志东身旁的男青年紧紧抓住我的领口。
“人都被你撞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走?!”他的声音有点变调。
“什么?我没有撞她,我真的没撞她,真的没有......”我歇斯底里的喊,双手奋力一推那人,自己却重重的撞在墙上。
“没有撞人,你会这样好心?”又一个青年男子要冲上来,却被那老人拦住。其它的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嚷着,我一句也没听到,我只看到那老人的一双眼睛,好可怕的双眼。没有愤怒,也有激动,平静,我看到的就是平静,他的语速很慢,却令人震摄。
“小伙子,我看你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我想你一定是有文化的人,我也不为难你,但你别以为我们一点常识都没有,如果你没撞人,避都来不及......”
“我真的......”我想反驳,他示意我打住。
“这个社会,好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见义勇为。这样吧,人还没醒,也不好说,你叫人先拿两万块来。”
“我没撞人,我是救人,凭什么要我拿钱,凭什么?凭什么?”我不知道是悲还是怒,泪从眼角流出了,顺着脸颊,从嘴角滴了下来。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勇气,我想喊,去喊不出。
“求求你们,我真的没撞人,我明天就要结婚,求求你们,让我走吧!”
“你要老婆我就不要老婆吗?”陈志东吼着。我茫然地望着陈志东,已记不清我到底撞人了没有?
我父母来了。他们没有报警,也没有多说什么,留下了该留的之后,就拉起了我的手。父亲的手是多么的暖和,热泪一涌而出,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挣脱开父亲的手。
“不!我不走,我要等到她醒来,要她自己说,不是我撞的,肯定不是我撞的。爸,妈,公理还是有的,你们先回去吧,等着我回去办喜事吧!”我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对于如何度过结婚的前一夜,我有过不少的打算。要么和几个哥们再喝喝酒,唱唱歌,作单身男人最后的疯狂;要么独个儿躲在书房,翻一翻以往的书信,再把它们好好的封存;要么啥都不做,静静的想一想即将拥有的美好未来。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晚我却要呆在病房,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也不知医生来过多少回,只知道注射的药已换了两瓶,而夜就在这一滴一滴的药液里流过,每一滴仿佛都灌注着我的希望。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脸色虽然苍的依旧,但她的呼吸均匀了许多。
不知为什么,我总坚信,天亮之前,她一定会醒来的。也许,我的真诚感动了上天,当第一缕阳光射进来时,她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着这无神的双眼,每个人的眼睛都发着光,我按耐着激动,轻轻的说出那句我捂了一夜的话。
“你说,是我撞了你吗?”
“......”看清楚了,是我撞了你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